柳年拿出一张磁卡，放在面前的读卡器上。

“嘀”的一声响起，全封闭的金属门迅速打开，他走进去，踏入狭窄的电梯内，按下B5的按钮，按钮旁边的屏幕亮了起来，显示出手掌的轮廓。

他这才想起要刷指纹，便将右手的手套摘下来，贴在屏幕上。指纹读取瞬间结束，B5的按钮这才亮起来，电梯也应声而动，安静迅速的朝下降落。

路过空无一人的长长过道，他走到一扇全封闭的金属门门口，再次按下指纹。

门打开来，莹亮的灯光一排排亮起，黑暗的房间很快如同白昼，液氮弥漫在房间里，寒气逼人。

房间的尽头，一整排巨大的培养槽安安静静的立在那，每个封闭的培养槽中，都有一个婴儿兀自沉睡。

不同大小的婴儿。

培养槽原来是人造子宫。

每个人造子宫的前面都对应着一个屏幕，屏幕上不断出现代码和数字，像逆行的瀑布，一排排往上推着，新的代码和数字不断更新，记录着最新情况。

除了“瀑布”，每个屏幕上还有一个固定窗口，窗口里的文字闪烁着，最右边的屏幕小窗口上，依次写着类似介绍的信息。

“模拟妊娠样本5组”

“胎儿周期：18周”

“样本编号：NO.139”

“注射量：10CC”

“遗传基因重组次数：”

“存活次数：0”

以此屏幕为标准，其他的屏幕上也是同样的介绍，只是数值略有不同，例如“12周”、“10周”之类，显然是对应不同的婴儿。

柳年安静的走到屏幕前，皱眉看着。

这时，最右边的机器突然发出警报，尖锐的机械嗓音喊叫着“样本死亡”、“样本死亡”！

短短两声之后，人造子宫的水迅速下降，已经发育完整的婴儿悄无声息的跟随着水流落下去，落到下侧的管道里，转眼就消失了踪影。

水排干净后，下侧重新封闭，新的营养液从上面流下来，顷刻间就填满了整个水槽，新的胎儿缓缓落在水里，被人工脐带和金属网托着，悬浮在这个模拟的子宫中。

屏幕上的数字也发生了变化，“样本编号”更新为“NO.140”

房间里一片死寂，柳年点开NO.139的记录，盯着长长的记录代码，良久沉默。随后，他走到操作台边，操控金属手臂伸进培养槽中，将一支细长的针扎入婴儿的身体里。金黄的液体注射完毕，屏幕上的注射量变更为“12.5CC”。

然后他站在那，静静看着水槽里姿态各异的胎儿，想到金戈那句“我很害怕看到第二具尸体”，叹了口气。

和金戈所希望的并不相同，第二具尸体还是出现在阳光下，只是，如果她看到这里的情景，又会怎么想呢？所谓的“第二具尸体”，在这里已经出现了无数遍，若是换个角度，周素素也从来不是“第一具”……

再继续查下去，总有一天，会查到自己吧。

到那时……

“你叹什么气？”

一句问话传来，柳年一愣，回过身去，看到一个老人站在门口，满脸慈爱的看着自己。

正是市长候选人之一，张文晖。

他略微站好，似乎想要喊他，又沉默下来，张文晖走进实验室，慈祥的笑着：“我正好过来，来看看你。”

“谢谢，我最近都还好。”

“那就好。”

张文晖点点头，看着水槽里的胎儿，叹了口气，“这些高科技的东西，我从来都不懂，但我听说，有一点进展了？”

“并没有，还是和以前一样，不管是剂量还是时间，都有太多的不确定性。”

“那个什么周素素……我听说了，不是说，肚子里有健康的胎儿了吗？”

“可是异常增殖无法控制，胎死腹中。”

张文晖便叹了一口气，“可怜的孩子。”他说，语气中全是怜悯哀痛，拉住柳年的说轻轻说道：“你不要气馁，我相信你，只有你，可以让当年的‘上帝之手’名副其实，真正的改变人类，让所谓的‘缺陷者’完全消失。”

张文晖的语气里有太多的感触，柳年垂下眼睛，想了想，还是坚持说道：“几率太小了。”

“会有奇迹的。”

张文晖看着眼前疏离淡漠的男人，目光坚定，他低头看到柳年手背上的伤痕，又微笑起来，“当年我在你手上刻下十字，不过是想要你重新开始，但也许，冥冥中一切都已定好，你注定要成为拯救世人的神明。”

柳年看一眼水槽，垂下眼睛，有些哀伤的摇了摇头。

“这世上并没有神。”

“只要有信念，就有神明，这世上的孩子，除了基因优化技术，还需要天使的眷顾。”

“是。”

“对了，所有要运出去的药，目前都很顺利，但是日本那边要求我们再补一批，你觉得，他们真的需要这么多吗？”

“……我不太清楚他们的情况，但是那个药的话，和数量、密集度并没有关系。”

“我知道了，他们大概也是想要更保险吧，总之我们就再加一批给他们。”

“好。”

“辛苦你了，这些事情原本不需要你来盯，但是自从青司……”张文晖停下来，像是回忆起什么，哀叹着摇摇头，“许多事情，以后你要多辛苦了。”

“我明白。”

“还有2天，这个世界就要改变了。”

说着，张文晖点点头要离开，转身之时，他看一眼培养槽中大小各异的婴儿，又心疼似的站在那，轻轻说道：“……凡有缺陷者……”

听到这句话，柳年目光微动，垂目接道：“皆是无名者。”

“皆是无名者……”

张文晖轻轻念叨着，冲他慈爱的一笑，又看一眼冰冷的房间，似乎察觉到寒意，点点头走出去，离开了。

柳年一直看着他的背影，看着他步伐缓慢，背影微垂，像一个真正的老人，这才收回视线，看回那一排培养槽。

只剩下一个人的屋子更显得冰冷，许久，他转身走到另一个工作台前，按下密码，柔和的机械女声缓缓响起：“需输入管理者密码或扫描管理者视网膜。”

柳年轻轻探身，一道光扫过他的面部，立刻，一个密封的金属圆柱体升到台面上，圆柱体打开来，两支小小的药剂立在其中，一支是蓝色，一支却是空的。

他看着那支蓝色的药，看了很久很久，小心翼翼的拿出来，用盒子装好，又和来的时候一样，沉默的离开。

身后的门关上，他走在狭长的走廊上，走进电梯里，看着电梯一层层升起，掠过B4到B1，透明的防弹玻璃，清楚看到每一层的景色。

B4是研发层，除了B5，只有这一层能看到人类的踪迹，他们穿着白色的长袍，像医院里的医生，或卫生署里的员工。但他们不为医院或卫生署服务，而是服务于这家企业——或企业的所有人。

B3是制作层，巨大的钛金罐子里，一根根试管整齐排列着。

B2是包装层，在智能机器人的控制下，所有商品贴上标签、日期、装进箱子里。

B1是装货区，整装待发的一个个集装箱在这里被运走，运往码头或机场，从那里前往全世界。

柳年从来没有去过其他层，甚至没有和B4的人打过交道——尽管他们研究的东西，都是来自于他。

他垂下眼睛，沉默的离开。

当电梯门关上的时候，倪楠穿过B4，朝亮灯的办公室走去，张文晖看到她，笑着挥了挥手。

她便走过去，礼貌又尊敬，“这两批货可还顺利？”

张文晖笑了笑，即使表情柔和，还是能看出他目光中的锐利，“虽然警署在查，不过有惊无险。”

“那就好。”

“辛苦你们了。”

“不辛苦。”

“刚才有人闯入，已经弄清楚了吗？”

“……是。”

倪楠拿出手机，调出监控的视频，面沉如水，虽然安安静静的，整个人却散发出若有若无的杀气，仔细说道：“这个男人是阿尔法事故调查部的孙鸥，一年前调过来的，当时还来这里拜访过老板。”

“他们的好倒是一如既往。把他的画面发给律师，告诉阿尔法，再有下次，就法庭上见了！”

“是！”

“不过，这次闯入，严重吗？他都看到了什么？”

倪楠的目光闪了闪，摇了摇头：“他没有进入公司里，不过另一个人，去了B2的‘试验区’。”

张文晖眉尾一动，倪楠急忙说道：“转一圈就跑了，我想她应该没看到关键的东西，但是我来找您，是因为这个人有点问题。”

“哦？什么问题？”

倪楠走近一步，小声说起来，“这个人虽然做了变装，但是我怀疑，她是警署的刑警，金戈，当初就是她锲而不舍，把青司和陆飞逼到绝路的。”

张文晖凝神听着，听到最后，眉头就皱紧了。

倪楠想了想，又附过去，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话，张文晖一愣，转头看她：“你确定……？”

“是，所以，我有点担心，警署会不会采取行动？”

“不用担心，在这苏明市，想动我的地盘，警署还不够格。”

“那……？”

“你按你说的去做，要快。”

“明白。”

张文晖点点头，看着倪楠，像慈父一般，又叹口气，“不过你们啊，还是不够深思熟虑，不该让柳年参与到案子里。”

“是……本来让倪焕之给警署施压，开除她，但是没想到，她动作这么快。”

“罢了，事已至此，该怎么做，就怎么做吧。”

倪楠便点点头，毫不停留，转身朝外走去，她的脸上，恭谨柔顺的表情慢慢不见，却浮现起一抹冰冷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