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自己被包围，金戈暗自叹气——她刚才只顾着追周云海，却忘了陆青司的信众们还聚集在警署周围，静坐抗议呢。

而她这个活靶子，偏偏跑到了他们中间。

一瞬间，北辰东路的那个傍晚从那个脑海里闪过，愤怒的女人、从四面冲出来的人，还有那充满愤怒的一刀……

仿佛感应到她的心情，手臂蓦然刺痛，好像在回应。

暗暗叹口气，她还是维持冷静的样子，对周云海笑了笑：“周先生你赶紧回去吧，之后我们再联系。”

“可是……这、可以吗？”

“当然，你快走吧，我是警察，没事的。”

“嗯嗯……好吧！”

周云海一脸担忧，虽然觉得架势不对，但也知道自己做不了什么，急忙钻进车里，紧张的看一眼人群，急匆匆的离开了。

金戈挥别他，抿起嘴，转身，装作平静的样子往警署走。

只是，和她的镇定不同，异样的氛围在人群里蔓延，渐渐骚动起来，危险的气味就在这骚动中化做实体，一点点飘出来。

金戈只祈祷他们认不出自己，只是单纯的对自己身为警察而愤怒。

否则……

然而，她的祈祷没有生效，就在她走了没几步，走到几乎被严严实实站满的街道上时，那气氛陡然尖锐起来。

“……杀人犯、杀人犯！”

不知道是谁起的头，低沉愤怒的声音从人群里响起来，响应者越来越多，那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愤怒。

愤怒的声音仿佛魔咒，将骚动一点点点燃，念着的人，眼神渐渐变了，最后一点理智渐渐的，仿佛也被燃烧殆尽。

金戈心里涌出不好的预感，加快了脚步。

她的举动无异于袒露出恐惧，人群更加躁动起来，甚至有人举着抗议的牌子和陆青司的照片，冲到她面前，人群也越围越近，很快就堵住了整条街，四周皆是水泄不通，堵住了她回去的路。

“杀人犯！杀人犯！杀人犯！”

越来越多的人喊了起来，声浪如潮，令人胆颤。

眼看人群如此愤慨，金戈心里也有些慌乱，她想要拨开他们，前面的几人却丝毫没有让开的意思，金戈看着他们脸上的怒意，右手臂更加痛起来。

但是她什么也无法说，什么也无法解释，只是埋头往回走，拼命想要回到警署里。

“为导师报仇！就是这个女人杀了导师！”

突然，愤怒的声音激昂的喊了出来，孟清从人群里跳了出来，年轻的脸上充满了杀意，抡起手上的抗议板，径直朝她砸来。她下意识的挥手躲避，那木板却刚好砸在她右手臂上，尖锐的疼痛瞬间钻心，她闷哼一声弯下腰去。

然而，没有人看到她的伤，每个人都只看到她的抵抗，那愤怒立刻暴涨到极点，就在她蹲下的顷刻间，愤怒的拳脚落在她身上。

“杀了她！杀了她！”

“该死的女人！”

“她就是故意的！故意杀了导师！”

“杀人犯！”

谩骂连同拳脚从四面八方袭来，金戈被愤怒和声浪压制，身上到处都传来尖锐的痛，她脑海里渐渐的慌乱成一片，急得眼泪都流出来。

这一刻，她毫不怀疑，自己会死在这里。

因为害死陆青司，而死在这里。

“住手！我开枪了！”

曹志的怒吼声猛的传来，盖过喧闹的打骂声，像一道惊雷落在人群里，人群一下子死寂，又不甘心的喧嚣起来。

“我们要报仇！”

孟清的声音尖锐极了，透出鱼死网破的愤怒，又似乎被压制，隐隐的有些狼狈。

金戈趴在地上，身心俱痛，隐约听到“警察”、“防爆”什么的，在人群里激起另一阵喧嚣，然后便看到曹志和小眉拨开愤怒的人群，朝她冲来。

“你怎么样？”

小眉脸色刷白，发着抖，将她从地上架起来，朝警署走去，金戈什么也说不出，只是垂着头，任他们架着。

“杀人犯！杀人犯！杀人犯！杀人犯……”

一声声呼喊中，她看着脚下有些晃动的狭窄的路，凌乱愤怒的人群变成凌乱愤怒的各种脚，叫嚷推搡着不愿意离开。陆青司的照片掉在地上，脸上的笑容仿佛一把刀，刺在她心脏上。

“对不起……”金戈忍不住呢喃着，微弱的声音被愤怒的人群掩盖得一丝不剩，她的眼泪落在地上，又被她踩过，被汹涌的人群淹没。

直到回到警署，她回过头去，看到人群越发汹涌，与门口的一排警卫对峙着，声浪如潮，越过警卫砸在她身上。

“杀人犯”、“持警行凶”的词语一句句传过来，她听在耳中，越发难受。

小眉心疼的抱着她，明明自己也发着抖，却拼命说着：“没事了没事了，金戈姐没事了……”

“你啊！”曹志揉着自己被趁乱攻击的肩膀，又心疼又忍不住嘴欠，“还好小眉看到你，脑子里在想什么？我从2楼看过去，你都快被他们埋了，有多吓人你知道吗？”

金戈哽咽着摇摇头，什么也说不出，小眉气急败坏的朝曹志一脚踹过去，“住口啊！”

曹志躲过这一脚，站在旁边，没再说话。小眉这才放过他，又急慌慌的叫起来：“金戈姐你流血了，我送你去医务室吧……”

“不用……我没事……”

金戈摇摇头，看到院子外的人群已经退去一些，但“杀人犯”之声依然不绝于耳，孟清站在人群最前面，又不知为什么，拨开人群离开。隔着这么远，金戈依然能从他的动作和脸上，看到满腔愤怒的神色。

她忍不住想，对这些人来说，对“加百列”的几万信众来说，自己就算一死，也挽不回他们失去的东西……

想到这里，她更加难过，将头埋下去。小眉抓着她的手，直冲曹志使眼色，曹志头痛的摇摇头，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咳两声凑过来，轻轻说道：“金戈……去医务室看看伤口，然后回家去，他们不知道内情，你不要放在心上。”

“……我明白。”

“那赶紧去看看伤口？”

“我没事，我想在这坐一会儿……”

“也行，我们陪你。”

“……曹哥，是我的错……”

“你哪里也没有做错，哎，这个案子结了也好，真是……弄得人心惶惶的。”

曹志脸上满是心疼和不耐，瞪着远处的人群，恨不能冲上去打一架。

金戈急忙扯一扯他的袖子，沉默着摇摇头。许久，她看着渐渐散开的人群，眼中露出哀伤的神色，轻声说道：“不能结案……”

“你！哎……”

曹志摇摇头，明白她的想法，不再说话，这时，一个男人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满脸着急的跑了过来，他一愣，见到小眉眼睛都亮了，这才想起是柳年。

金戈没有看到柳年，她只看到一双鞋走进视野里，简单的、黑色的工装鞋，是柳年常穿的，她一愣，还未抬起头，眼泪就扑簌的掉下来。

“金戈！”柳年从小眉手上接过她，眼里满是怜悯和哀伤，轻轻的抱住她，仿佛什么都知道了一样，转头对曹志说：“我送她回去。”

这个提议正中曹志下怀，他毫不犹豫的点头，拉着小眉指电梯，“好好好，你好好照顾她，我带你去地库，来来来！”

金戈被柳年扶着，再不好说什么，跟着两人走到车库，被柳年扶进车里，只来得及挥挥手，就看到车子启动，转眼出了地库，往家里奔去。车窗外，抗议的人群依然站在街上，执拗的举着牌子，没有离开。

她忍不住红了眼眶，抿嘴低下头。

柳年的眉头越发皱起来，心疼的将她抱在怀里，沉默许久，轻轻说道：“不要再继续了，这个案子给你的伤害已经够多了。”

“对不起……”

“不要再查了，交给你的同事好不好？”

闻到柳年身上消毒水的味道，金戈越发忍不住哭起来，她沉浸在悲伤中，缓缓的摇了摇头，“……我没有办法停下来，原本曹哥跟我说结案的时候，我也觉得可以，但是刚才……刚才我却觉得，我必须找到真相。”

听到她的话，柳年脸上的表情几乎称得上难看，冷冷说道：“金戈，这世上每天都在死人，但并非每个死亡都有凶手。”

“可是周素素的死被我看到了，这一连串的死我都看到了，柳年，这个意外造成了这么多伤害，为什么？我不明白，我只是……不想让他们死得不明不白，就连陆青司也是，是我害死了他，事到如今，哪怕只是为了还他公道，我也要查出真正的凶手。如果一切只是意外，那我……那我也不能让他背负这个罪名。”

柳年沉默下来，久久的沉默着，许久许久，他点了点头，“我知道，我明白，不过，你先不要想这些，好好休息，养好伤再说，好不好？”

“嗯……”金戈内心沉痛，靠在他肩膀上，哭着点点头，许久，听到柳年长长的叹息，不知所为何事，她心里又有些自责。

“对不起，又让你操心了。”

“没事。”

“对了，你怎么会来警署啊？”

柳年顿了顿，轻轻摇摇头：“我在附近办点事，听说有骚动，就过来了，没想到是你。”

“抱歉。”

柳年没说话，只是将金戈抱在怀里，沉默下来。

没多久，两人就到了家。柳年轻手轻脚的帮她包好伤口，又将她抱在怀里，直到止痛药发挥作用，她哼哼唧唧的睡过去，才将她抱进卧室里，仔细的盖好被子，又回到客厅。

小茶几上，染血的棉花静静的躺着，那是金戈的血，刺目的红色。

他愣愣的看了片刻，小心的将棉花收进一个盒子里，放进口袋中。

然后他走到阳台上，看着阳光照在厚厚的云层上，暗暗发亮，拿出手机拨了一个号码。

“你居然主动联系我，真是难得，什么事？”

柔和的女声从电话那头传过来，仿佛带着慵懒闲适的香气。

但是这香气并没有让柳年的表情和缓些，相反，他的眼神如冰，冷声说道：“我说过，不许你们动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