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点40分，金戈走进北辰东路小区，四面偶尔传来一些商店准备的声响，却更显得巷子里一片安静。

她站在两天前同样的位置上，听到咖啡馆里隐约的音乐声，犹豫片刻，推门进去。

店里果然有人。

远离入口的尽头，侧前方的吧台处，一盏暖灯兀自亮着，红发的女人正背对自己，听着音乐煮咖啡。

听到有人进来，女人转过身来看了她一眼，正是倪楠。

“还未营业哦。”

她说着，又自顾自的忙碌。金戈装作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抱歉，我路过这边，闻到咖啡的香气，不知不觉就进来了。”

她这样说，倪楠便转过身来，手上浓香的咖啡已经煮好，也笑起来，“既然这样，那就陪我喝一杯吧。”

“可以吗？”

“你都进来了。”

倪楠说着，拿过杯子给金戈倒上，动作流畅自然，像见到老朋友那样熟稔惬意。

“那就多谢了。”

金戈笑着走过去，在她的示意下端起杯子喝一口，手冲咖啡馥郁如蜜奶，她忍不住喝到第2口，像猫一样眯着眼睛，露出享受的神色。

倪楠似乎很满意，转身过去加了一壶。

金戈趁机环顾一圈，惊讶自己回到苏明市8年，竟然没发现这样情调十足又口感极致的地方。

“现代人不喜欢咖啡了。不用早起，不用提神。而且这里不够炫酷，没多少人知道。”倪楠像是读懂了她的表情，笑着说完，又给她满上。

金戈笑着谢过，小心翼翼的筛选着该说的话，不动声色的问道：“你们每天都这么早营业吗？”

“9点，7点到9点是我自己的时间。”

“真好，”金戈点头表示羡慕，捧起咖啡，不知该如何继续。她沉默着，暗自打量着每一个座椅。

这时，她瞥到旁边的墙上贴着许多手作的卡片，其中一张，米白色的轮廓包围着长方形的暗绿颜色，和轮廓同样颜色的线条勾勒出天使的图案，看上去温暖又简洁。

米白色的轮廓、暗绿的颜色……

她盯着小卡片的边角看一眼，便能够确定了。

陆飞公寓里发现的那张碎纸片，若是完整，想必和这张卡片一模一样。

“那是我们店里做的卡片，开业的时候，送给了许多客人。”

倪楠注意到她的视线，热情的解释起来，“很好看吧，我现在都留了两张，用来做书签呢。”

“嗯，挺好看的。”

金戈不动声色的收回视线，没有提及陆飞，而是装作随意的样子喝了一口。

倪楠将她的表情收在眼里，嘴角也有一丝笑意，却还是利落的问道：“警官有事来这边？”

金戈一愣，立刻摆出懊恼的笑意：“啊……被认出来了。”

“你前段时间出现在电视上。”

那也不是每个人都能记住，金戈想着，笑一笑，“反正也被认出来了，想跟老板打听个人。”

“好啊。”

倪楠这么干脆，金戈没有退路，她脑中飞快的转着，拿出方明远的照片给倪楠看：“老板见过这个人吗？”

倪楠凑近些，仔细看了看照片，脸上的表情丝毫没有变化，却点了点头，“见过，他以前来过这里。”

“以前？”

“对，不过很久没有看到了，怎么，他犯事儿了吗？”

“不，”金戈摇摇头：“他死在9个月前的爆炸里，就在前面北辰东路那。”

听到这句话，倪楠的表情终于有了些变化，她略微吃惊的挑挑眉，恍然大悟又有些遗憾的笑起来，“是吗？原来他就是乘客之一，可惜了，他是个好客人。”

“怎么说呢？”

“安安静静，喝完就走，还给小费。”

金戈忍不住笑起来：“那老板还记得，他都什么时候来吗？”

“周二或周五。”

“你记得好清楚。”

倪楠笑了笑，若有似无的盯了她一眼，“因为我只有周二和周五会下厨，他每次来，都点我的特制咖啡，这样忠实的客人，怎么都会记得。”

“原来如此。”

金戈听了有些愣，她没想到自己的猜测是对的，也没有想到倪楠会这样毫无保留……她忍住心里的讶异，又问道：“那，他每次都是一个人吗？除了喝咖啡，还有做什么吗？”

“这个么……”

倪楠思索着摇摇头，将咖啡壶放到身后的小火炉上，转过身来才说道：“没有。我对他印象很深刻，他从来不跟任何人说话，总是一个人，喝完以后付现金……他似乎也不用电话什么的，看上去怎么说呢，像是隐居的修士从山上下来，喝一杯咖啡又回去修炼的感觉。”

“哈，大概是吧。对了，店里有监控吗？”

“没有，这一片都申请了隐私保护。”

“果然……”金戈笑了笑，装作为难的看了看窗外的巷子。

所以，方明远每周就是来这里？整整3年多，一个人坐在这里喝一杯咖啡吗？

她转头看了看外面的座位，几乎能想象倪楠描述的样子。

听起来不可思议，但是方明远……也许还真有可能吧。

“所以……”倪楠挑挑眉，安静的看着金戈，反问道：“9个月前的爆炸案，警官是在查这个案子吗？”

“……算是吧。”

“可是我记得，那个案子已经结束了？”

“是，”金戈随便找了个借口：“最近有物流机器人又出了点事，所以我们想对比一下……关于那个案子，你们有谈论过什么吗？”

“有一个小鬼搬走了，”倪楠耸耸肩，动作潇洒又有些无奈，“之前总是拦截配送机器人，在墙角边用自己的电脑去连接什么的，事故发生后，他们一家就搬走了。虽然警方没有公布，但我们都在猜，事故的原因就是他。”

果然，和事故档案一样，倪楠又一次将那个少年提了出来。

“……关于这个客人，店长还记不记得，他每周二和周五都什么时候来这里？之后又去了哪里？”

“差不多2点多来，3点多就走了，我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倪楠的回答滴水不漏，金戈心里越发往下落去，她想了想，拿出陆青司的照片，“他父母跟我提过这个人，说他们时常见面，店长没见过吗？”

看到陆青司的照片，倪楠一点也没有惊慌的样子，反而笑了笑，“这个人啊……警官找他做什么呢？”

“最近，方明远的父亲找到我们，说方明远有些遗物是关于他的，所以咯，我就想顺便找一下。”

“他是我以前的同学，不过我也很久没看到他了。”

“是吗？”

“嗯，说实话，因为只是同校，不是很熟，所以，抱歉帮不上忙了。”

“那他以前，经常来这里吗？”

“没有，就是开业的时候来过几次。”

“这样。”

“抱歉。”倪楠不在意的说着，又要给她的杯子续上，金戈急忙阻止她，不好意思的笑道：“多谢你，不用了。”

“希望我的手艺没让你失望。”

“非常好喝。”金戈说着，听到身后铜铃的响声，便笑着点点头：“打扰了，多谢款待。”

“慢走。”

倪楠还是淡淡的笑着，整个人和咖啡馆融为一体，淡然又沉静。

金戈往门口走去，明明听到她在自顾自的倒着咖啡，却还是觉的，对方的视线若有似无的，落在自己背上。

她皱了皱眉，想到陆飞公寓里的小纸片、方明远每周的特制咖啡，还有周素素……这一刻，她觉得自己仿佛走在看不见的绳结之上，不同的线延展出去，和方明远、周素素、陆飞的影子连接在一起。

是这里了。

她想着，心脏剧烈的跳动起来，忍不住加快脚步。

打开门时，她瞥到门口角落的位置上，刚才进门的人小心翼翼的坐在那，也背对着自己，旁边的包上挂着一个东西，在阴影里看不清楚。

又有些眼熟。

啊……是前两天差点撞上的女人。

她反应过来，来不及细想，关上门，径直朝自己的车走去。

一拐到主街上，她这才喘口气，急忙拨通曹志的电话，白着脸说道：“曹哥，对不起，我还是打草惊蛇了。”

“什么！”

曹志一听，站在饮料机面前要蹦起来，又看到视频里她身后的景色，不敢相信的问道：“你又去北辰东路干什么？”

“我只是觉得，如果真的是陆青司……他都登记死亡了，两年没有破绽，那我们一定查不出来的。”

“……”

曹志叹口气：“那也不能……总之，你怎么会觉得自己打草惊蛇了？”

金戈简单将她们的交谈复述一遍，脸上一片愁苦。

“她说她在电视上看到我。但是，我之所以会出现在电视上，是因为城南的案子，因为孕妇惨死案。但是她一个字也没有问那个案子，就好像完全不关心，只是绕着爆炸案打转……”

金戈苦恼的抚过额头，摇头说道，“然后，她撇清了自己和陆青司的关系。”

“靠！这女人果然有问题！”

“我们没有时间了……他们明明从同一个孤儿院出来，却轻描淡写的撇清了关系，倪楠一定认识陆青司，甚至有可能，就是她一直在袒护他！”

“那现在怎么办？”

听到这个问题，金戈有些懊恼的握紧拳头，冲进车里，连上办公室的电脑系统，点开资料，斩钉截铁的说道：“我就在这里监视这个路口，曹哥……”

“说！”

“倪楠如果起疑，很有可能会有所行动，我要盯着她，而且……如果陆青司还活着，他很有可能就在附近……倪楠越说没有见过，就越可疑！曹哥你快帮我查查，他名下是否有住宅？以前的也行！”

“我立刻就查，还有，你不许轻举妄动，我现在就去申请搜索令，你等我过来，明白吗？”

金戈脸色晦暗的点点头，艰难的笑起来，“曹哥，动作要快。不出意外的话……他很有可能就在这个小区里。”

“为什么？”

为什么？

金戈看着车窗上方明远和陆青司的照片，垂目叹了口气。

“再好的咖啡，怎么可能连着喝4年呢……可是如果是朋友……是和朋友固定见面的地方，那作为‘朋友’的陆青司，也许离这里很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