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笑笑有些紧张，走出电梯的时候，她停下脚步，犹豫许久。

这两天，她总觉得心神不宁，像是有什么会要发生。

想到此，她来回踱了两步，努力呼吸，平复情绪。

手机突然震动，提示有信息，她打开包，拿出来一看，是妹妹发来的短信，让她在家里待着，不要出门。

自从知道自己怀孕，妹妹就越发紧张起来，每天沉着脸，特别不高兴的样子。李笑笑心里有些愧疚，从小到大，自己遇到什么事，烦恼的都是妹妹。

明明自己才是姐姐，大半个月那也是姐姐啊……可是对方却不这么想，总是板着脸说这说那，像个真正的姐姐一样在照顾自己。

尤其是这一个月来，疯狂的事情一件接一件，她无力阻止任何一件，也没有办法瞒过妹妹的眼睛。

想到这里，她心里就愧疚无比。

不行，不能这样，一定要改变才可以！她在心里默默的想，擦掉额头上细碎的汗，看了看拉链上小小的木雕，又重新将头发绑一遍，就像是把心情重新梳理了一遍一样。

忙完这一切，她换上笑脸，走到紧闭的门口，一鼓作气输入密码。

门开了，陆青司一如既往的坐在阳台上，拿着一个手持电脑，不知道在看什么。

也没有看她。

家里的酒瓶子比上次更多了。

她放下包，将做好的饭菜拿出来，重新盛盘端到阳台的小桌子上去，陆青司没有说话，李笑笑也不指望他的态度能好到哪里去。

这两天，她已经想明白了，时间是最好的药，既然一切都不能改变，那就坚持下去，让时间来给自己答案。

如果上天垂怜，5年10年，大不了就是个等。

她等得起。

这么想着，她瞥一眼陆青司手上的电脑，看不清楚，大约和以前一样，金融什么的。

说起来，方明远和陆青司唯一的共同点大概就是这个了，天才一般的能力，那些大盘、期货什么的，她和陆飞怎么也学不会看不懂，这两人却似乎天生就会，从未失手。

只是两人都不贪心，方明远对钱不太重视的样子，陆青司赚来的也都到了“加百列”，对别的也不在意。

如果方明远还活着就好了……

她忍不住想，又摸了摸肚子，抛开这个想法，沉默着收拾。

整理好酒瓶，到书柜的时候，她突然发现方明远送的那个小木雕不见了，不由得一愣。

之前一直摆在柜子上的……她站了一会儿，后知后觉的发现，似乎好久没看到了……

是什么时候？

她忍不住看一眼陆青司，到底不敢问，只好努力摆出轻松的样子说道：“你要是一直这样乱七八糟的，不管你多讨厌家政机器人，我都要买一个过来了。”

陆青司从电脑前抬起头，远远的看过来，他瘦了许多，精神却似乎好了些，只是态度依然冷淡，直截了当的说道：“一会儿你离开后，我会换密码，所以，请你以后不要再来了。”

“青司……”

“我们还是朋友，但是我的事情，以后你不要操心了。”

听到他这样说，李笑笑心里发堵，挣扎着走过去，“……可是我担心你。”

“我很好。”

“你不好。”李笑笑打断他，鼓起勇气，正色说道：“你每天都在喝酒，不参加集会，不吃饭，不见人……你对什么都不关心，青司……让我帮你好不好？”

“那什么才是我呢？又要回到这个问题吗？”

陆青司淡淡笑着，合上电脑，走到阳台和客厅的交界处，故意似的，置身于光影的夹缝间，自嘲的笑了笑：“你5年前来到‘加百列’，4年前认识我，你觉得，我是什么样的人呢？”

“什么样……？”

李笑笑有些不知所措，陆青司是什么样的呢？他健谈、风趣、比大多数人聪明，他在这个世界里顽强的生存了下来，还鼓励帮助着千千万万的“缺陷者”……

这样的人……

“……你充满了力量。”

她说着，低下头去。

力量。

是的，一直以来都是这样，面对残酷的世界，陆青司一直都充满力量，但他也同样脆弱，有自己的伤口，虽然小心翼翼的不让人看见，但是她知道，那伤口从来没有好过。

她忍不住落下眼泪，哽咽着说道：“青司，我知道你很痛苦……我想帮你。”

陆青司看着她，他知道李笑笑对自己的感情，知道她的每句话都发自肺腑。李笑笑这个人，和她身上的青草香气一样，是一个温柔的，出淤泥而不染的人，干净得不像被这世界欺负过。

不像他这样。

他无力的笑了笑，执拗的说道：“你回去吧，以后不要再来往了，找一个适合你的人，开开心心的过日子……”

“我怀孕了！”

听到他话里要把自己推开的意思，李笑笑又恐惧又生气，冲动的话已经脱口而出。

说完，她看着目瞪口呆的陆青司，只觉得痛苦又畅快，颤抖的说道：“是你的！你的孩子……”

陆青司站在原地，像一块石头，半天没有动弹，只有眼里的神色不断变换，越来越深。

许久，他像是终于反应过来，眼睛里只剩下冷意，看着李笑笑沉声说道：“打掉。”

“不！”

李笑笑含泪摇头，她抬起头，第一次直视眼前的男人，无比坚定：“你知道我喜欢你，所以，我会把他生下来。”

“我不需要孩子。”

“你会喜欢他的，青司，我知道你只是害怕……”

“住口！”

陆青司怒气冲冲的打断她，他脸色有些发白，勉力克制下来，嘴巴紧紧抿着，又突然说道：“李笑笑，你是一个好女人，我配不上你，你可以找到很好的归宿，不要浪费在我身上。”

“可是来不及了，青司，我喜欢你，喜欢到根本无法改变……”

“我们不一样。”

“我们一样的……”

“不一样。李笑笑，你是个好人，你心里很干净，就算是‘缺陷者’，也会有很好的人来爱你，但是我不爱你，不值得为我做任何事。”

陆青司疲惫的看着她，疲惫的笑起来，眼里的冷意虽然消退，拒绝之意却依然如故。

他今天没有头痛，因此冷静到不可思议，然而也正是因为如此冷静，他的话像一把缓慢锋利的刀，格外冷，格外疼。

“这么多年，你应该很明白，我从来也没有喜欢过你，就算有孩子，也不会。”

李笑笑听在耳朵里，只觉得每个细胞都在疼痛，刺骨的痛。

清醒的陆青司，清醒的说出答案，不给她任何躲藏的空间，她颤抖着笑起来，像是抽泣，看着眼前的男人，“……我说过，我不要你的爱。原本也不打算告诉你怀孕的事情，我只是……青司你为何要推开我？就算是朋友……就连朋友也不可以吗？”

“你若是当我是朋友，那就打掉孩子。”

“不，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会生下孩子，既然你知道了，那我就告诉你，青司，我已经决定了，我会拼命爱他，不让他受任何伤害……”

“你懂什么！？”

她的话还未说完，一个杯子狠狠砸到旁边的墙壁上，瓷器破碎的声音尖锐的响起来，却比不上陆青司的愤怒的低吼，他眼里浮出痛苦绝望的神色，像一把破碎的刀。

“明明是个‘缺陷者’，还要拖累另一个人吗！”

“我会爱他！……青司！你为什么……为什么一定要放弃这个世界！？”

“我恨这个世界！你为什么听不懂……！？”

“因为……！”

李笑笑再也忍不住，狂吼着打断他，5年来，她从未见过陆青司如此生气、绝望的样子，像一只受伤的野兽，目光中都带着血色。

这血色刺痛了她，让她颤抖着捂住脸，同样绝望的喊出来：“因为我想替这个世界爱你……”

这一瞬间，无尽的勇气和恐惧喷薄而出，她像一片飘零的叶子，在狂风中不愿意离开枝头。

“让我爱你，青司……你相信一次，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陆青司愣愣的看着她，目光发红，像是血要化作眼泪冲出来，又被他控制住。

“滚出去。”

他疲惫至极的指着门口，低声说道：“滚，不许再来了。”

“青司……”

李笑笑身心俱疲，恐惧又悲伤，几乎本能的要离开。

但是她停住了。

不。

她想，我不能离开，这一次不能，以后也不能！

她艰难的咽下口水，艰难的控制住自己的身体，重新看向眼前的人，艰难的开了口，那声音飘忽又坚定，几乎不像她。

“……我不走。现在不会，以后也不会，我永远都在你身边，陆青司，不管你接不接受我的感情，我都会在你身边。”

她的语气平静无比，坚定无比，陆青司看着她的神情，许久，在死寂中长长的叹了口气，像是不愿意接受，又像是毫无办法。

“……你是个愚蠢的女人。”

他说，残忍至极：“我不爱你，也不爱这个世界，你觉得我是天使吗？那你知不知道，我恨这个世界，恨世界上的每一个人，包括你。”

李笑笑死死的握着拳头，这一刻，她看到了最真实的陆青司，看到了蜷缩在他心里深处的，另一个陆青司。

30年以来，被压制的另一个他。

可怜的另一个他。

想到这里，她听见自己发颤的回答，执拗无比。

“没关系，我爱你。不管发生什么，我会一直爱你。”

她说着，一瞬间轻松无比——这是她心里唯一的答案，除此之外，她什么也想不到，什么也不想说。

“是吗？”

陆青司若有似无的反问过来，然后他笑了，他看着李笑笑，目光沉静到不可思议。

“不管发生什么？”

“……不管发生什么。”

“就算我杀了人，也是如此吗？”

杀人？

李笑笑一愣，张了张嘴，不明白他的意思。

“……杀人……？”

她问出这句话，脑海里浮现出周素素的脸，恐惧一瞬间闪过，又执拗的摇着头：“你没有……不是你……”

“是我。”

陆青司脸上浮起奇异的笑容，他指了指窗外，看着窗外尚且明媚的阳光，目光不可思议的柔和起来，就像是在看最美的风景。

然后他转头看着李笑笑，一字一句的说道：“我杀了他，没有人知道。”

李笑笑捕捉到他眼神里的温柔和绝望，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谁？你杀了……谁？”

“你说呢？”

陆青司低下头，嘴角上扬，像一道绝望的弧线。

“方明远啊。”

他说。

“我杀了方明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