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戈还记当初在医院时，追着小偷，看到柳年的身影的那一刻。

那时他们还算不上认识，只是知道而已，因此那一刻，她心里除了惊讶，什么也没有。

但是今天，仿佛当时的情景再现，她的心却已经完全不同。

看到柳年的那一刹那，她内心震动，除了惊讶，似乎还有许多许多说不上来的情绪，交织在一起，在她回过神来之前，一起往她眼睛里涌去。

她自认不是个脆弱的人，却在这一刻觉得委屈无比。

“柳年……”

她愣愣的喊出来，察觉到语气里的颤抖，急忙将情绪使劲压下去。

自己这是在做什么？

还好，柳年根本顾不上看她的表情，他一边喊着冲过来，二话不说将那女人从她身上扯下去，那女人早已在发狂的边缘，也不管柳年比自己力气大，狂怒的喊着，手脚并用的挣扎着，在他胳膊上又抓又咬。

见她这样，柳年直接将她压到旁边墙上，虽然不敢伤她，但行动间却显然也有怒意，冷着脸回头看金戈，“怎么回事？”

“母女吵架……”

金戈终于反应过来，见老人松开自己要冲过去帮忙，急忙将老人抓住，高声安抚她：“你放心他不会伤害你女儿的！”

说完，又急忙冲柳年喊了一声：“她是孕妇，你注意点。”

柳年一愣，那老人不依不饶，紧张又慌张的哭起来：“你们放开她，放开她……”

见到这情景，柳年大致猜到了原因，一边制止那个女人，一边无奈的喊道：“……你快报警。”

“报了……”

她的话音刚落，警笛声终于响起来，巡逻警车由远及近，瞬间就到了街边，两个警员从车里冲下来，直直的奔了过来。

张牙舞爪的女人一眼瞥到警察真的来了，立刻熄火了似的，呜呜的哭起来，仿佛受了巨大的伤害和委屈，瞬间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可怜极了。

见她这样，老人颤着脚步跑过去，抬起手来像是要去扶她，但终究没敢，只是愣愣的站在那，也抹起了眼泪。

“怎么回事？”

巡逻警员看一眼金戈，见到她的证件，立刻行了个军礼，转头看柳年。

柳年摇摇头，也不知道该如何说，女人还在哭，一副无赖的样子。老人看了看沉默的金戈，急惶惶的的说道：“没事没事的，就是早餐不合她口味，有些……她有些难过……”

金戈看着老人，心里只觉得疲惫，她不明白，早餐不合胃口，身为女儿就可以大发脾气，将母亲推倒在地吗？

“她没伤我……她性格很好的，警官你们别抓她。”

老人涕泪横流的拦在女儿前面，生怕警察将她带走，一个劲儿的解释，“她心里烦，真的，她怀孕了，但是我们没钱给孩子买基因，所以……她只是担心孩子的将来，心烦罢了，真的……！”

金戈听不下去，也管不了家庭纠纷，沉着脸要走。

“交给你们吧。”

她对警员说着，沉默的转身离开，一旁的柳年急忙上前一步拉住她，轻轻说道：“跟我来。”

她一愣，不知道他要做什么，转头看到一辆客车停在路边，似乎是柳年的，便乖乖的跟着过去。

一边走，她一边听到身后的老人还在求情，一个劲儿的给女儿说着好话，警员似乎也有些头疼，有一搭没一搭的问着问题。

她心里越发不是滋味。

走到街边，柳年一句话不说，从客车里拿出一个小巧的医药箱，打开来看了看，拿出一个小瓶子，又拿棉签沾着。

“车里只有酒精，稍微有点疼。”

金戈这才反应过来，原来是柳年注意到自己脸上的伤，将她带过来消毒。

她点点头，茫茫然看到棉签到了眼前，不知为什么又有些抵触，急忙闭眼睛，冰凉的刺痛就沾上脸颊。

“疼吗？”

“……还好。”

“怎么这种纠纷，也出动刑事科的人？”

“也不是。”

“那也受伤了。”

“刚才被她打了一巴掌，大概是指甲太尖了吧，没事的，明天就好了。”

“那也是疼的。”

柳年声音带着淡淡的心疼，似乎努力想维持疏离的距离，又不习惯，听着别别扭扭的。

金戈听在耳里，勉力笑了笑，又看着对方给自己抹上愈合的凝胶，动作轻柔，眼神也柔柔的，心里发颤，低下头去。

“平时我也不管的，就是正好路过，看到就过来了……你呢？怎么在这里？”

“我也是路过，结果看到你被两个人夹击，还不还手。”

柳年说着，仔细擦去她伤口周围的血迹，交代道：“3个小时不要沾水。”

“……好。”

金戈说着，看看他放心的笑一笑，又低头处理手臂上的抓痕，忍不住说道：“抱歉，让你也受伤了。”

“这哪里算受伤。”

“那也是会疼的。”

莫名熟悉的话，两人忍不住都愣了愣，又各自沉默下来。

远处的哭泣吵闹总算停了下来，警察似乎也放弃干涉，登记好名字，冲她挥挥手，返回了巡逻车。早餐店门口，逃过一劫的女人看也不看她，转身就走，丝毫不顾年迈的母亲跟在后面，跑也跑不动，跟又跟不上。

第75章 往昔的踪迹（四）

街边恢复了安静，争吵、辱骂似乎从未发生，金戈看着那卑微的母亲，暴怒的女儿，心里却平静不下来，只觉得怆然。

“不要在意。”

听到柳年的声音，她猛然意识到旁边还有人，急忙吸吸鼻子，努力平静下来，不好意思的低下头，手足无措的解释说：“是酒精有点痛……”

柳年笑了笑，没有拆穿她蹩脚的谎言，他的笑容那么浅，那么温和，金戈心里一痛，那种委屈的心情就又涌了上来，来不及克制，眼眶已经红了。

“其实我知道的，对每个人而言，‘妈妈’不一定都是温暖的，但是无论何如，这样对待自己的母亲……我觉得不应该，如果讨厌对方，为什么不离开？凭什么一边享受对方的照顾和迁就，一边这样对待她？”

她语无伦次的说着，想到童年记忆里的母亲，想到她的笑容、温暖的怀抱，越说越激动，最后捂住脸，从昨天开始就拼命忍住的眼泪在这一刻再也无法阻挡，像执拗汹涌的河流，从眼睛里冲出来。

“对不起……”

她手忙脚乱的擦着眼泪，丝毫不知道自己无助慌乱的样子，全落在了柳年眼里。

“我知道，你看不过她这样对待自己的妈妈，可是你这样伤心，并不能改变她。”

“我明白……”

金戈点点头，拼命的想控制自己，眼泪却一直流一直流，就像是被冲出口子的堤坝，全无招架之力。

“我理解的……”

她说，却不知道该如何告诉柳年，对她而言，“妈妈”两个字，代表的是比世界还要大的笑容、是整个童年、也是最刻骨铭心的疼痛。

“我理解的……”

她只是重复着自己的话，站在这个街边，无法控制的哭起来。

见她如此伤心，柳年有些愣愣的，像是没有想到金戈也有如此感性的时候。他眼里闪动许久，不知道为什么，看到她伤心，他心里也跟着痛得发紧。

“金警官……”他说着，又想到上次吃饭时，明明约定好要叫她的名字，心里就更加混乱。

最后，他像是无法忍耐一样，将金戈慢慢的抱在怀里。

“别哭了……”

他抱住金戈发抖的身体，只觉得怀里的人比自己预想的还要娇小脆弱，忍不住叹口气，轻轻抚过她的头发，柔声说道：“不要跟我道歉，你什么也没做错。”

金戈埋在他怀里，抽泣的摇摇头，那一丝微弱的、试图让自己恢复冷静的理智，在柳年抱住她的一瞬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那声声安慰听在耳朵里，却让她更加放纵的哭起来，几乎泣不成声，凌乱成一片。

柳年抱着她，始终沉默，只是慢慢的，一遍遍的抚过她的头发，轻柔得像是在安抚受伤的小动物。

他心里闪过另一个人的身影，有些懊恼，却放不开手。

于是在这安静晴朗的早上，两人站在街边停泊的客车旁，更加安静的相拥抱着，彼此的眼中都有些小心翼翼，动作却是全然的接受。

不知情的人远远看到，只当是小情侣在路边亲昵。

过了很久，金戈终于拿回理智，满脸通红的从柳年怀里抽身出去，她目光惊慌，挂着眼泪，有些不知所措。

见她平静了些，柳年将她牵到车门口坐下，从车里端出一杯热水，默默的递过去。

接过热水，金戈这才将眼泪擦掉，吸着鼻子稳定下来，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抱歉……我、我也不知道……”

“没事，我明白你是为那个老人打抱不平。”

“……我只是生气，她不知道有妈妈是多么幸运的事……”

“嗯。”

柳年看着她喝一口水，微微笑了笑，“你们最近是不是压力太大了？要注意好好休息才行。”

“……也还好，总之真的是对不起，让你看到我这样……”

“没关系的。”

金戈摇摇头，他知道柳年在安慰自己，也知道就像他说的，不要在意比较好。但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忍不住。

想到刚才那个老人所说的话，没有钱买基因什么的，她心里就有些怆然，摇头说道：“我只是觉得，对孩子来说，如果他的妈妈愿意爱他，发自内心的爱他，就算有病痛，他也可以鼓起勇气去战斗，现在这个样子……我不知道她是不是所谓的‘缺陷者’，可是身为母亲，难道对孩子的爱还有附加条件吗？”

“……并非每一个母亲都是这样的，比如说你，我能肯定，你母亲对你的爱就是全身心的，所以才会把你养育成正义感这么强的人。”

听到柳年提及妈妈，金戈的眼睛就更加忍不住通红，“我希望别的孩子也能这样长大……”

柳年沉默片刻，点了点头，“……你不要在意，就像有不爱父母的孩子，这世上也有些父母，不爱自己的孩子。”

“……也许吧。”

金戈吸口气，柳年的语气柔和冷静，又带着一些无奈，她无意识的喝口水，抬头的时候，突然看到柳年的右手——大概是因为刚擦完药，还没有戴上手套，他手背上的伤口就这么突兀的显露出来，陈旧的，带着时间的痕迹，和隐隐的疼痛。

和他刚才的语气奇异的相似。

一瞬间，她似乎看到这只手流血的样子，忍不住愣住，脑中一片空白。

柳年注意到她的眼神，不动声色的将手藏起来一些，柔声问道：“你感觉好些了吗？”

“嗯……”

“那就好。”

“柳年，”金戈突然抬起头，直直的看着他，欲言又止，目光闪动，泛着泪光，又隐隐的带着一些坚定的神色。

“柳年，你上次说，你有重要的人在苏明市……那个人，可以告诉我是谁吗？”

气氛安静下来，柳年看着金戈不避不让的眼神，像是不明白她的问题，又像是明白的。

他沉默片刻，微笑着垂下眼睛：“是我小时候遇到的一个人，但是现在，不知道她在哪里。”

“……她对你很重要吗？”

“嗯，她给了我持续走到今天的勇气……她和你一样，特别善良。”

金戈听了，眼泪一瞬间翻涌，急忙低下头，忍住心里的刺痛和伤心，努力点点头，又拼命笑起来，“真好。”

她说，发自内心的为柳年高兴：“有这样一个人，是真的很好。”

“嗯。”

柳年的赞同让金戈狼狈不堪，她慌慌张张的站起来，看了看周围，就是不敢看柳年。

“抱歉，又给你添麻烦了……那我就、就不耽误你工作了。”

她说着，突然注意到身后的车子不是卫生署的，又一愣。柳年看到她的表情，急忙解释，“我临时出差，去机场。”

“诶？那那，天啊我不耽误你了！”

“没关系，时间很够，你真的没事了吗？”

“嗯，真的，不要担心我。”

“需要我送你去警署吗？”

“啊、不用不用，我的车就在那边……”金戈完全慌乱了，她急匆匆的拒绝提议，胡乱的点头致谢，也不管柳年是什么反应，转身就往自己的车子逃去。

“金戈……”

柳年的声音突然想起，她在慌乱中回过头去，看到他有些踟蹰的样子，又定定的看着自己。

“……我还可以联系你吗？”

听到这个问题，金戈愣在原地，看到柳年的目光闪动，又心疼的垂下眼睛，努力装出开心的样子，“当然可以，你当然可以联系我，不是说了还要请我吃饭吗？”

柳年点点头，像是蓦然放松，笑着说道：“好。”

话到这里，金戈不敢再待，匆忙离去。

柳年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许久，他垂下头，看着手背上的伤口笑了笑，这才回到车上，启动车子。

金戈看着那辆车走远，倒在椅子上不只该如何是好，她多么希望，希望柳年找到那个人，然后……也许……她对柳年的心情，才会有答案。

没想到喜欢上一个人，却只有时间和另一个陌生人，才能给自己答案。

叹口气，她启动车子，朝平乐路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