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戈瘫倒在沙发上的时候，李笑笑全身心的在抗拒“回家”这件事。

自从昨天跟陆青司吵完架，整个世界都仿佛黯淡了许多。

更不用提这3个星期，她的生活充满了混乱、意外和麻烦，每一天，她心里都充满了害怕、愧疚和伤心。

这一刻，她坐在椅子上，看着面前冷掉的咖啡，一动也不想动，脑袋里翻来覆去的，是无数个摸不到头绪的想法。

此时，咖啡馆马上就要打烊，店里只有2、3个零星客人。

她看着墙上的钟指到9点差5分的位置，内心无比纠结。她想去看看陆青司，但是一想到他的态度，又觉得这辈子都不想再看到他。然而想到再也看不到他的一瞬间，疼痛的感觉盖过了纠结和犹豫，让她觉得呼吸都困难了。

店长端着一杯茶放在她面前，慢悠悠的坐下来，“在想什么？”

李笑笑看着对方的笑容，倾诉的欲望无法压制，垂下头，投降一样的说道：“我在想，这辈子，我都走不出名叫‘陆青司’的网，以前是这样，以后就更加……”

“果然是因为他……你啊……”

“店长，你说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怎么做？”

“……5年来，我一直在看着他……所以我看得很清楚，他从来只会要他不想要的东西，比如所谓‘健康’的女人，尤其是那些将‘缺陷者’视为下等人的女人，他总是选择她们，让她们神魂颠倒，然后毫不犹豫的离开。”

“是吗？”

“许奕恣、闵秀英、周素素……光我知道名字的这三个人，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健康、漂亮、自恃清高……你说，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店长看着她，似乎什么都看懂了，微微一笑，却摇摇头，“因为这个世界变了，但是对某些人来说又没变。”

“他心里有恨吗……”

“我不知道，你觉得呢？”

李笑笑摇摇头，眼眶红了起来，“他是我见过的最乐于助人，对生活充满激情的人……一个心里有恨的人，怎么可能这么温柔？”

“那不就是了？别胡思乱想了。”

“可是我害怕……”

李笑笑看着红发的店长，忍着哭摇摇头，“我知道店长一直在开导加百列的女性社员，店长……见过很多人怀上孩子吗？”

“见过。”

“她们会害怕吗？”

店长微微蹙眉，似乎察觉什么，却没有说话。

李笑笑心里的话实在要憋不住了，捂着脸哭起来，“……不管怎么伤害她们，青司他……他从没让任何人怀孕过。那明明……是他心里的另一个禁区……”

“……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两年前，有一个社员，因为怀孕，不断不断的在集会上找人哭诉。我们都看出来，她不想要那个孩子，她太害怕，对于‘缺陷者生下缺陷者’这件事情，她非常非常的抵触……所有听她哭诉的人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好心的说着爱、说着也许光明的未来……”

店长点点头，“除了这些，也没有别的可以说了。”

“不，当时，青司当着所有人的面，非常认真的对那个人说，‘如果明知孩子有缺陷，你真的愿意生下他吗？也许大部分人会说愿意，因为不这样做，会显得没有人性。但是在这愿意背后，充满了委屈和不甘，这样的人，真能全身心去爱孩子吗？……孩子听得到你的心跳，说不定也能听到你的委屈和怨恨，听到这样三心二意的妈妈，你觉得，他愿意被生下来吗？’”

“……他居然这样说？”

“嗯，严肃又认真，丝毫没有平时柔和体贴的样子……然后，他不顾那人面红耳赤，非常生气的离开了。”

“这和他的经历有关吧。”

“是啊，我明白。后来，那个女人再也没有来过，我听说，那个孩子没有出生在这个世界上。”

李笑笑慢慢说完，端起杯子喝了一口，看着店长落下泪来，“那一天的事情，我总是会想起来，后来我终于明白，这是他心里最隐秘、最深的痛……他一直活在被至亲抛弃、被世界忽略的痛苦中。”

店长叹口气，似乎不知该如何说，这时，一个女人匆匆走进门来，看着店长，欲言又止。店长便拍拍她的肩膀，起身将那个女人带到不远处的座位，轻轻说起话来。

李笑笑趴在桌子上，因为刚才的对话更加心痛。

他不会要孩子的。

他比那个女人还要害怕，害怕他的孩子像他一样活着。

想到这里，她心里又痛又慌，一片空茫。

压抑的抽泣传来，跟店长说话的女人似乎有为难的事情，而店长也和往常一样，耐心的听着，安慰她。

“……隐瞒自己的真实情况，不管怎么想，一定会有这样的事情，你怎么这么傻……”

那女人更加伤心，顾不得李笑笑就坐在两桌之外，流着眼泪哭起来，“……我真的很喜欢他，可是我害怕……如果告诉他，我们根本就没有开始的机会……”

“……可是现在连孩子都有了……”店长叹口气，她坐在暖光下，火红的头发被渲染成棕红色，看起来十分温暖，“你们交往这么久，他都没有查过你的档案，也许他并不介意呢？”

女人拼命摇头，泣不成声，“他一定会介意的……”

“……对我们这样的人来说，爱情是艰难的，但是不管怎样，不能用欺骗来开始。”

“我知道，可是我没有办法……”

“因为你还相信爱情，”店长柔和的眼神落在对方身上，又摇头叹息：“但是对我们这样的人来说，世界已经变了。”

“我该怎么办？我甚至不敢告诉他……我好害怕……”

女人低下头，捂着脸痛哭起来，李笑笑听到，更加心有戚戚然。她再也无法坐下去，抓起包就要走。

这时，她的电话响起来，妹妹的名字出现在屏幕上，她吓了一跳，挂了电话，手忙脚乱的碰撞到桌椅，惊动了两桌外的店长和女人，那女人忍住哭，看一眼李笑笑匆忙的背影，又看回店长，小声问道：“我听说，店长也是‘缺陷者’……？”

“脑动静脉畸形，随时会死，可遗传。”店长说着，语气如同在说“今天天气真不错”一样，没有任何悲伤的情绪。

只是一瞬间，房间里的光线似乎更加黯淡，那女人勉力笑了笑，看到店长突然拿起一个老旧的电话，接听起来，电话那头，隐约传来女人的声音，店长轻轻“嗯”了一声，就挂断了电话。

女人这才惊觉自己打扰太久，慌慌张张的想要告辞。

“莫小姐，”店长笑看过来，笑容柔和，充满了力量，“有一个方法，也许可以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