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12日，周素素死亡的那一天。

李笑笑站在空旷的集会厅里，将最后一个咖啡壶放进竹篮里。

这时，电话响了起来，她拿出电话，看到“小飞”两个字，便笑着接起来，“小飞！你今天怎么没来呀？”

电话里一片寂静，她愣了一会儿，听到一声啜泣，急忙喊道：“……小飞？”

“……她死了……”

“小飞？……你在说什么……出了什么事……？”

“……她死了……笑笑，周素素她、她死了……”

一瞬间，李笑笑头脑里一片冰凉，她浑身发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想告诉小司，可是我好害怕……怎么办笑笑……警察要是发现了怎么办？小司他……我们……”

陆飞伤心的声音断断续续的，渐渐的，哭得停不下来，李笑笑终于听懂了他的话，机械的问道：“怎么会这样……？”

沉默中，两人惊慌的呼吸和电波的沙沙声混在一起，越发混乱。

她手足无措的在房间里走了几步，又失魂落魄的跌坐在地上，听着小飞的哭声在电话里断断续续，只觉得像是置身冰窖，止不住颤抖。

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不能让陆飞出事，不能让陆青司出事……

不能、不能、不能！

她抖了一下，喊道：“……小飞！”

“我、我在……”

“小飞，你现在不能害怕……你别害怕，冷静下来，冷静，听到了吗？”

“可是……”

“你听我说，”李笑笑的声音依然在发抖，却不可思议的冷静了许多：“警察今天不会找你，在他们怀疑你之前，你一定不要惊慌，不能露出马脚……听着，你听着！今天，你按时下班，明白吗？和平时一样，下班的时候，把东西都带走，留下辞职信，明白吗……？”

“好……”

“然后……然后你的公寓，你知道哪里有清洁公司吗，就是可以彻底清理的那种……”

“……我知道，小区旁边就有一家……”

“你回去的时候，带上清洁公司的人，让他们彻底、彻底的打扫一遍，不能留下任何痕迹，明白吗？你的东西，所有可以粉碎的……都扔进垃圾处理器里，不能留下任何可以追踪的……”

“我明白……小司教过我……”

陆飞哽咽的说着，李笑笑几乎可以看到他提及陆青司时，更加慌张的表情，她咽下一口口水，在慌乱的思绪里扯出一根线，努力说道：“我晚上来接你，12点……你把东西收拾好，从……从小区的围墙栏杆里扔出来，我在那里等你。”

“我明白……”

“好、好的……”

李笑笑发着抖，勉力笑起来，陆飞似乎在等她挂电话，但是她死死的抓着手机，明明什么也说不出，却无论如何不想挂断，直到陆飞小心翼翼的喊出她的名字，她紧绷的神经便陡然松懈，伤心欲绝的哭起来，“小飞我好害怕……我们这样做……这样做会不会被拍到……？”

小飞似乎摇了摇头，又突然意识到她无法看到，焦急的安慰她：“不会……不会的，小区的监控是坏、坏的……”

“那、那好……你一定要稳住，不要哭知道吗？知道吗？”

“……我知道的。”

说完，李笑笑听到似乎有人在喊陆飞的名字，怒气冲冲的样子，他恐慌的答应了一声，匆匆说着“同事叫我”，然后就把电话挂了，留下她盯着手机，像坐在一片泥地里，湿漉粘腻，要沉下去。

她不明白，这样好的一天，怎么就有人死了，有人要逃？

但她明白，自己必须帮忙，绝对不能让青司被找到……

不能让他陷入这样的嫌疑里……

直到现在，李笑笑还能想起那天晚上，她在暖春的深夜，将自己严严实实的裹着，小心翼翼的等在街道上。

街道空旷，只有两边远远的拐角上，亮着昏黄的灯。

如果是以前，她一定会觉得灯不够亮，不够多。

那时，她却只希望没有任何光亮可以照到自己。

很快，围墙里传来开窗的声音，陆飞恐慌的脸从窗户里探出来，看到她，眼里就闪出泪光来。

“嘘……”李笑笑颤抖着比了个不要说话的手势，陆飞点点头，将两包衣服扔到窗台下的草地上，然后笨拙的攀在窗户上，费力的关上窗户，落了下来。他的身体落在柔软的草上，李笑笑却仿佛听到轰然巨响，又情不自禁的抖了一下。

“快……”她伸出手，即使戴着手套，还是不敢碰触到围栏，接过陆飞的衣服，紧张的抱在怀里，“……就这些吗……？”

“嗯……电器都给清洁公司的人了，他们答应不说出去，其他都粉碎了，就、就这些了……”

陆飞挂着眼泪，见李笑笑点点头，使劲儿攀着围墙爬出来，抓起另一包衣服，冲进车里。

车门关上的一瞬间，陆飞最后的防线便瞬间崩溃，他哭起来，泣不成声的发着抖，李笑笑心疼的抱住他，“不要哭小飞……没事的，没事的……”

“没事的，没事的……”

“可是我害怕，笑笑……我错了，我做错了……笑笑，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不是的！小飞你别这样，没事的，相信我，一定会没事的。”

“……真的吗？”

“真的……真的。”

那天晚上，他们像两个要溺水的人，颤抖又无力的互相支撑着，她忘了自己说过多少句，直到小飞渐渐安静下来，蜷缩在椅子上睡着了，车里才安静下来。

然而，绝望……绝望的情绪开始蔓延，李笑笑看着小飞的睡脸，心脏隐隐作痛，坐在车里，机械的看着夜色里的红绿灯闪烁，想到警察、周素素、小飞和陆青司，想到可能发生的一切……想到已经发生的一切，眼泪终于流下来。

她不明白，为什么会有这么多悲伤、无措的事情发生。

明明控制了一切，连DNA都可以修改了，为什么还是会有悲伤呢？

她看着粘稠的浓雾，茫茫的打开音响，复古音响里传出她最爱的歌，带着黑胶唱片特有的沙哑和距离感。

……

被禁锢的路西法

不再翱翔

他悬在半空

俯瞰现世

他悬在半空

独自悲伤

……

绿灯亮起，车子安静的驶过十字路口，和另一辆车擦身而过。

她茫然不知，只是愣愣的，又一次想起陆青司来，想起他笑容里细碎的裂痕，忍不住哭起来。

————

李笑笑哭了很久很久，那一夜的记忆在脑海里转来转去，她的思绪从封闭的车厢慢慢收回来，收到这个同样封闭的电梯里。

她蹲在角落里，停下哭泣，一遍又一遍的拢着头发，从额头到头顶，仿佛在拢着自己看不见的思绪、看不见的情绪。

终于，她站起身来，擦干净眼泪，深深呼吸，踏出电梯。

她走出巷子，走进车里，看着周围的景色换了又换，茫茫然的，又想起早上那个问题。

好朋友之间，应该是怎样的？

答案大约因人而异吧。

但是有一件事情她可以确定——有一种朋友，是站在同一条钢索上，即使发抖，也会相互拉着，不让对方坠落。

她笑了笑，停车走进另一扇大门，上电梯，开门。

开门的一瞬间，她把所有的悲伤藏起来，微笑着看向屋子的尽头，看到一个人站在窗户边上，有些惊慌的回过头来。

是陆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