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素素不是每天写日记的人，但认识“方明远”之后，便写得非常频繁。然而，她写得越频繁，透露出来的心情越高兴，金戈看在眼里，就觉得越沉重。

以最后那句话为终点，日记全部结束了，之后再无只言片语，金戈撑着额头，想到两天后，周素素就会跟她的妈妈大吵一架，然后躲进“方明远”的公寓里。

再然后……她便死了。

以那样凄惨无比的样子，告别人世。

想到这里，金戈静静的坐了片刻。她觉得自己看的并非日记，而是一个女人的爱情从蜂蜜变成毒药的全过程。

她无法不感同身受，无法不为周素素抱不平。

四周空旷，宽敞的办公室在这一刻，却仿佛从四面渗透出压抑，她站起身，直奔车库。

她好想回家。

好想躺在沙发上，什么都不想。也许关情说得对，自己的确太容易对案件里的人产生同情了，这样不好，她想着，自嘲的笑起来。

刚进车库，手机响了。她下意识的低头看去，又瞬间清醒过来。

请求通话的人是孙鸥。

她急忙稳住情绪，不仅不忙的接起来。

“金警官，许久不见。”

孙鸥磁性的嗓音配合绅士般的微笑，即使只是3D成像，看上去也仿佛贴着“精英”的标签。若是花痴的小眉在这里，估计已经激动得尖叫起来，但金戈见到这样的笑容，只听到脑中警铃大响，一丝一毫也不敢松懈。

“孙先生，许久不见，请问有什么事情？”

“没什么，就是周五看到了新闻，冒昧打扰你。”孙鸥笑着看了看金戈周围的景象，有些意外，“金警官这是在警署吗？周末也加班，真是辛苦呢。”

“职责所在，谈不上辛苦。”

“也是，那，警官现在是准备下班了吗？不如一起吃个饭？”

又来了……金戈弄不懂他非要吃饭是个什么意思，笑着摇摇头，“多谢孙先生的好意，不过你也看到了，周末还在工作呢，最近实在是有些忙。”

说着，她像个油滑的职业老鸟，又追加了一句：“而且刚才没好意思说，我这不是下班，是刚回警署，要办点事情。”

“这样，真是可惜，看来我运气不够好，总是碰不到合适的时候。”

“不用可惜啦，感谢你的邀请，不过跟警察吃饭很无聊的，聊来聊去都是案件啊尸体啊，饭也会变得不好吃。”

“我想金警官肯定是例外。”孙鸥似乎早知道自己会被拒绝，他小小的影像在空气中耸了耸肩，毫不犹豫的恭维完，又不放过机会，笑着说道：“这样，吃饭的事情，等你忙完我再邀请你吧。”

“好呀。”金戈也客套的点点头，“那孙先生今天找我，就是想要吃饭吗？还是关于案件，有什么疑问呢？”

“的确是有疑问的。”

孙鸥点点头，十分干脆的奔向核心，“关于周素素的案子，我有两件事情想要问问警官你。”

“请说。”

“首先是高钧贤，我们想知道，导致周素素死亡的非法药物，或者手术，你们已经确定是由高钧贤，或者他的下线提供的吗？”

金戈一愣，她直觉这个问题有些奇怪，“孙先生，阿尔法这边似乎非常关心周素素的死因……？”

“考虑到她的死状，这是理所当然的，我们医疗部的专家组每天都在问我呢，可惜你们总想着保密，不让他们参与，我在中间可是很为难的。”孙鸥笑了笑，又将问题移到了自己身上，“再说，我身为事故调查员，必须清楚汇报她的死因才可以。”

“这样……”

金戈有些犹豫，她刚看完周素素的日记，还没来得及向弓虎汇报，不太好回答孙鸥的问题，尤其是她想到那句“再也不去找他了”，心里也明白，高钧贤，很有可能只是背锅的。

她看着等待中的孙鸥，委婉的说道：“关于这件事情，暂时还没有定论，茶楼和其他的下线，尚未捉拿归案，所以……”

“明白，是我不该催这么紧。那么第二件事，也要麻烦警官了。”

“请说。”

“她那个恋人，叫什么‘方明远’的，我记得警方是把他也列为了嫌疑人的。”

“对，毕竟周素素死在他名下的公寓里，怎么呢？”

“所以想要问问，关于这个人，警官这边可有他的下落了？还是说，你们已经确定他不是凶手，所以放弃这条线了？”

孙鸥一提到方明远的名字，金戈就猜出他要问的问题了，只是没想到，阿尔法也会这么在意这个人。她很快就反应过来，笑着说道：“说起来，比起查案子，处理赔偿问题才是事故调查员的核心工作？”

“是，警官你也知道，若是阿尔法的产品在周素素的死亡过程中，有救助不力或别的过失，死者家属可以提出巨额赔偿。”

“明白了，我们并没有放弃这条线，只是有些惭愧，之前一直在跟进高氏诊所的问题，所以也没什么进展。”

“看来这个人是个老手，既然警署还在调查他，那我就再等等吧。”

“老手？你们莫非也在找他？”

“是啊……怎么说呢，这份文件警官可以看一下。”

说着，孙鸥传过来一个文档，金戈点开来，居然是周素素和阿尔法签署的保单，其中受益人那一项，赫然写着：孩子、配偶（未结婚的情况下为孩子的父亲）、直系亲人。

“按照这份保单的顺序，周素素身亡，阿尔法出于对消费者的安慰，有一笔抚慰金，但是……孩子就不用说了，第二顺位的这个，叫‘方明远’的人，似乎不存在，所以我想，该不会是个‘僵尸’吧。”

原来如此，所以问到自己这里来了。

“孙先生果然是很敏锐，可是实在是抱歉……现在他在案子里的角色还不明晰，所以就算发些什么，也有保密程序的。”

“我明白，我只是想，如果这个方‘明远’是个僵尸，那么他和周素素的恋情就存在欺瞒，对阿尔法和警署来说，即使他真是孩子的父亲，也不能让欺诈犯再多一笔横财吧？否则正义该如何自处呢？”

听到这里，金戈眨眨眼，总算听明白了——除了打听消息，阿尔法还想否定方明远的存在，或者直接将他的身份非法化，如此，他们可以义正言辞的一分钱也不给。

这个孙鸥，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金戈在心里默默翻着白眼，脸上却依然笑着，不敢得罪心机深沉的孙鸥。

“孙先生，我看到受益人还有直系家属，你不妨先跟周素素的母亲聊一聊？”

“在前两位受益人确实排除之后，我会第一时间去拜访周太太的。”

“好，祝你顺利！”

孙鸥点头微笑，恭谨温和，又转了话题。“另外，我前两天拜访了公寓的管理处，想要调一下监视录像什么的，不过听说，监视录像也在你们手上？”

“是。”

“如此就好，我还在担心呢。”

“担心什么？”

“听管理方的意思，小区的监视录像线路会定期修整，所以，似乎每周三的晚上都会关闭……”

金戈一愣，脱口问道：“周三？”

孙鸥便若有似无的笑了笑：“是啊，方明远这个人，邻居几乎都没见过，神神秘秘的，我问了一圈都没信息。所以我想，如果监控也不完整，那就有些麻烦了……我担心，万一他从开始就计划好了，会不会录像根本没拍到他。”

金戈不想承认，但的确如孙鸥所说，曹志拿回来的监视录像，可以说毫无用处，那两张照片根本无法找出方明远，而且……那个负责接洽的管理员似乎没有说定期维护的事情？

为什么？

是忘了吗？

她想到在案发现场，远远看到对方紧张到流汗的样子，皱起眉叹口气。

还有日记里那句“期待每周三”，如今看来，莫非也是‘方明远’早已设计好的？

那……周素素真的是从一开始，就被他玩弄在鼓掌之中……

她摇摇头，压下心里的情绪，装作随意的样子对孙鸥说：“让你担心了，这个案子有进展我会及时告知你的。”

“那我就放心了，咱们随时联系。”

“好的。”

金戈客气的点点头，等着对方挂电话，孙鸥大约从另一头看到她在等，反应倒是从善如流，“那就不打扰了，有机会一起吃饭，再见。”

说完，他的影像彻底消失在空气中，金戈松一口气，愣愣的想着方明远、日记还有管理员的事情，越想越不对劲时，听到有车开过来，曹志从车窗里伸出头，张扬的笑着跳下来。

“这也能碰到？别走别走啊。”

对于搭档在任何时候都一副高兴到要飞起来的样子，金戈十分无奈，挑眉看他，“我刚好要找你，非常重要的事情。”

“什么事？”

“还能是什么事……我发现周素素的死，很有可能……真的跟高氏诊所没关系。”

“看来是找到线索了？那跟谁有关系？”

“很有可能是‘方明远’……”

曹志像是早有预料，苦笑着摇摇头，“如果是这样，我也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你。”

“……什么事？”

“方明远很有可能有同伙。”

“同伙？”

“嗯，你猜是谁？”

“猜……？”金戈一愣，想起刚才孙鸥的话，脱口问道：“……管理员？”

“Bingo~”曹志笑着点点头，金戈瞪大眼睛，不敢相信事情会这么巧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