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大雪刚落下，整个都城白茫茫的一片，远远地望去，与灰蒙蒙的天空划分开来，霎时间有些不知身处何处的恍惚感。往日繁华的都城街道上也难见行人，酒肆的门半开着，阵阵热气从屋里冒出来又很快被吹散在寒风里，帷幔飘起，有马车铃声从城门口传来。

车轮吱吱呀呀的慢悠悠地滚动着，雪地上留下一列长长的印迹，露出疲态的黑马的额上挂着两颗铜铃，往前迈一步便发出些声响来。

这是一辆没有帷帐的马车，车板上更是落满了雪，很容易便看清楚了车上的人。

除了手上拿着一条马鞭的面无表情的车夫，车上还有一名十五岁的少女，名叫楚浅若，黑色的长发用一根淡青色的发带半挽起，着一身淡黄色的衫子，外披着一件白色的连帽披风，披风上点缀着片片羽毛落在她的脖颈处，衬的她更是灵动娇俏，她微微抬起头看着周围的景色，眉目间尽是好奇之色。

她身旁还有一个七岁的小男孩，宋青慕被一件墨绿色的披风裹着，只露出一张脸，脸色有些苍白，一双黑溜溜的眼睛认真地瞧着她。

马车在酒肆门口停下，车夫将马鞭往一边一丢就下了地，拍了拍袖子上的碎雪，大有一副不愿再赶路的架势。

这车夫四十来岁的样子，满脸的胡渣，身材有些肥硕，不做声的时候看上去有些吓人，浅若沉默了一会儿，见他盯着她，忍不住出声问道，“您怎么把车停下了？”

车夫看了眼酒肆的大门，朝她扬了扬冻得通红的手，“看见没，我实在冷的走不动了，得进去喝口酒暖和暖和。”

浅若第一次来都城，对酒肆还很陌生，她瞧着这出尔反尔的车夫，不满道，“那我们怎么办？”

“喏。”车夫伸手指了下前面不远处的客栈，“你们往前走，那个客栈看见了吧，从那里往右拐，再穿过一条小巷，就是你要去的地儿了。”

浅若摸了摸宋青慕的脸，望着眼前的街道，不太愿意挪身。

车夫皱紧眉，语气不悦，“你们是要跟我进去喝酒啊？”

酒肆的小厮从屋里走出来，吆喝了一声，便准备过去帮忙牵马。

车夫态度强硬，她念及宋青慕在身边，也不敢胡来，拿过身边的包袱就下了车，小心地将宋青慕带下来。

宋青慕紧紧的牵着她的手，尔踉跄几步，浅若只得放慢速度等他，一瞥眼看见他身后略微混乱的脚印，实在不像跟不上她，更像是拖拉着不想走，她蹲下来面对面看着他，“怎么了？”

他似乎有些委屈，嘟着嘴奶声奶气的说道，“姐姐，我不想回去了。”

浅若长在云窟上，对都城的事情知之甚少，但这宋青慕却是当朝吏部尚书宋常运的小儿子，两年前被送到离云窟十公里外的柳城郡，机缘巧合之下，浅若承担了要将他送回都城的职责，一路奔波，她早就知道他不愿回来。

她将他的披风解开了一些，拉下他的帽子，又给他抚平了头发，这才说道，“回来不好吗，有吃有喝，也不用呆在寺院里过夜了。”

宋青慕抬头看了她一眼，嘴巴撅的更高，“你不是也不愿意回家吗？”

“我没有不愿意回去，不过要先把你安全送回家才成。”浅若急忙解释，生怕自己误导了他。

他看了她许久，直到让浅若觉得他是不是得在这里大哭一场才行时，只听得他轻哼了一声，表情很不悦，也不管她是不是没有起身，拉着她的手就往前走。

穿过一条小巷，便瞧见了长长的院墙，这宋家的宅子几乎占了整条街道，门口的两座石狮子威风十足，而敞开的大门里面，门廊纵立，一眼望不到头，浅若忽而想起书中的一句话：深宅大院，高深莫测。

宋青慕忽然用力握住了她的手，并没有多少痛感，却足以让她的注意力放在他身上，“怎么了？”

“姐姐，我们从柳城到这里走了多久？”

浅若估算了下日子，“半个月了。”

“半个月的时间，为什么我们都没有在路上遇见来接我们的人？”他闷闷的出声，脸上有着超出同龄人的落寞，“而且我已经许久没见爹爹了，他会不会不喜欢我。”

她看了眼高高的门匾，对于他的问题实在无法回答，只得宽慰道，“我听你祖母说，你是宋家最得宠的孩子，很讨人喜欢，所以你祖母才会把你带在身边啊。”

宋青慕没说话，视线也不知道落在了哪里，像是在发愣，浅若沉默着陪他站了一会儿，见门口的小厮表情渐渐地变得警惕起来，才柔声叫了他一声，一起往宋家走去。

宋青慕两年没有回来，离开的时候还是个抱在手上的小娃娃，如今一步一步迈着腿上了扫去了积雪的台阶，直到走近了，守门的小厮也没认出他来。

“你们是干什么的？”

宋青慕与浅若对视了一眼，见她鼓励的笑了笑，他这才认认真真的答道，“我是宋青慕。”

这小厮精神一震，宋府上下没人不知道在外面还有一个年幼的小少爷，老爷和夫人更是因为这小少爷要不要回来起过争执，没想到这人现在就站在自己面前，身边没有仆从，只有一个看上去同样也还是孩子的女娃娃跟着。

小厮一边往后退，说话也结结巴巴的，“你，你们在这里等一下，我去告诉夫人。”

“小少爷回来了”的声音越传越远，不能称之为悲喜，更多的是震惊，浅若听着心情谈不上有多愉悦，不由得蹲下身来为宋青慕整理了一下着装。他抿紧唇安静的看着她，像只迷茫的小兔子，直到她与他对视，冲着他微笑。

他也咧开嘴笑，“要是爹爹他们不愿意收我，我们再回柳城去好不好？”

浅若摸了下他冻得发凉的手，随后握住，“好呀。”

一阵寒风吹过，院子里的枯叶被卷到了门栏处，她看向院子里那棵堇花槐，枝杈修剪齐整，虽生长的健壮挺立，到了来年，却不会呈现出一片枝繁茂盛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