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令人感觉压抑的地下甬道，久违的走在地面之上，方琼不禁想张开双臂好好的深呼吸一口享受一下来自地表的空气，但是看了看四周在淡蓝光芒之下影影绰绰的诡异枯枝，还有远近许多明灭不定的鬼火幽光，他终究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毕竟就算不是地下，这里也还是养尸地内，阴气森森令人不快的空气并没有比地宫之中好到哪儿去。

他们之所以会从地宫之中重返地面，而且还向着阴气极盛的一处峡谷而去，就是因为尸王给他们提出的那个条件。

——去往养尸地内阴气最盛的峡谷，驱散那里的僵尸。

尸王虽然已经成为了旱魃，但总归还是僵尸所化，所以才会一直以尸王的身份统领养尸地内道行不一的上万僵尸，这样一个僵尸的首领却开口要求苍狐他们去驱散一个僵尸，无论怎么想都感觉十分古怪。

不过苍狐在初闻之时就没有显出分毫意外之色，反而若有所思的看了看尸王，也没多问的就点头答应了。

于是，他们就离开了地宫，再次踏上了养尸地阴冷潮湿的黑色土地。

感受着脚下一直蔓延而上的微弱阴湿感，方琼的神色显得很不好看。

本来嘛，他还以为离开那个无尽的迷宫回到地宫中之后，唯一要做的事情就是演演戏装装厉害的僵尸道士，然后等苍狐跟尸王谈完话，他就可以带着方珏离开这充满阴气的地方回去方家弄秘药根治她身上的尸毒了，结果却变成了这样，这要他如何能心情不糟糕？

绷着脸看一眼走在前面的刘渊桦和苍狐，方琼又转头不知第十几次看向被他紧紧牵着的方珏，注意到他目光的方珏立即转头看了过来，视线对上的一瞬间方琼顿感心中春暖花开一般，忍不住向她露出一个有些傻气的笑容，惹得方珏忍不住轻轻一笑，有些无奈的捏了捏他的手，便又转回视线看向“广英明灯”所照亮的前路，小心的跟着苍狐避开一些养尸地天然形成的陷阱。

方珏的视线一离开，方琼的神色就又变成了之前那样，虽然他也跟着一起不断的避开他早已看出来的或者压根儿就没注意到的陷阱，但心思却完全没放在这上面，反而不时看一眼方珏的俏脸，暗中注意着她的脸色。

虽说在之前苍狐的帮助之下，方珏体内的尸毒已经受到了压制，而且苍狐也保证有她在方珏的尸毒就不会发作，但终究是有个剧毒留在她的体内，不尽快祛除方琼就始终放不下心来，这时间拖得越长，他心中的担忧就越多，一点点随着他们默然前行而堆积累加，逐渐就化作了浓浓的不耐烦，方琼终于忍不住没好气的对苍狐开了口。

“喂！我们为什么要答应一个僵尸……一个旱魃的条件啊？对那种家伙直接打一顿逼他同意不就好了吗？还跟他讲什么道理谈什么条件……你脑子到底怎么想的啊？”

清晰透露出粗暴的话语让一直瞧方琼一眼都嫌麻烦似的刘渊桦难得的回头看了他两眼，眉头一挑似乎很是赞同，见此苍狐不禁苦笑着摇了摇头，回头道：“小少爷，人家又不是傻子，不讲道理而以暴力逼他同意的话，你觉得他会真心实意的帮忙吗？”

方琼嗤之以鼻：“就他那僵化了千年的模样脑子能有多转？随便糊弄一下不就好了吗？”

“小少爷，那尸王哪一点表现让你觉得他脑子不转了？”

“那可就多了……”回忆着尸王的言行举止，本想迅速数出一大堆的方琼禁不住哽住了。

“想不出来对吧？”

看着笑容了然的苍狐，虽然方琼很不想承认，但事实就是如此。

想不出来。

比起那些总会对他露出贪婪目光的低级僵尸，或者虽然冷静许多却偶会露出本能色彩的中级僵尸，尸王的一举一动，甚至他的每一个神情，都无不与人类一模一样。

而且还是身居上位，礼仪周全却又城府极深的人类。

“……可是这怎么可能呢？就算像你说的那样僵尸的自我意识与思考能力会随着道行而逐渐增加，也不可能培养得出那种常年身居高位的气质呢？”

看着想不通的方琼，苍狐提醒道：“小少爷，你还记得他的墓葬是什么规模吗？”

“你不说是‘王墓’嘛？”下意识说道，方琼立即就反应了过来，不由睁大了眼睛，“你是说……他这是记得自己生前的事情？”

苍狐点了点头：“以他的修为来说，应该已经回忆起生前的大部分事情了吧，言行举止会和生前十分类似也是理所当然的。”

“可是……”

方琼皱着眉抓了抓头，似乎大脑中正在发生观念的碰撞，想说什么却又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才好，一个“可是”就拖着尾音哽在了那里，旁边静静听着的方珏便看穿了他心思的替他轻声开口。

“可如果是这样，那么这不就等于死人复活了吗？那‘僵尸’跟活人还有什么区别呢？”

“区别就在于他们没有魂魄，就算诞生了意识也无法算作生前那个人生命的延续。”

皱着眉头的方琼终于捋清了头绪，一听见苍狐从容的声音，便终于开口追问了出来：“为什么？有生前的记忆难道还不能算是本人吗？”

苍狐被他极快的反问给问得一愣，才答道：“可是僵尸没有魂魄啊！”

“一个人的性格如何不是依靠记忆形成的吗？既然‘记忆’都还在，那么那个‘人’不也就依然存在了吗？在这之中‘魂魄’究竟能代表什么？又能起什么作用呢？”

“这……”苍狐沉吟了一下，“按道理来说，三魂七魄中的‘魄’是支撑人肉身行动的关键，而三魂则负责了灵体方面，其中‘胎光’为元神，负责整个人的生命力，‘幽精’主繁衍，‘爽灵’则主识神，一切思考记忆全都由此而来。因此七魄散，则人身灭，三魂离，则人亡，此后尸身成僵尸，便与原本的‘人’无关了。”

“照你这么说魂魄最大的作用也就是承载一个人的记忆了对吧？那么既然化成僵尸之后他们也能拥有生前的记忆，那不就跟活着拥有魂魄时一样了吗？为什么不能算是本人呢？”

苍狐被问住了，想了想也只能道：“但……没有相同的三魂，就始终不能算是同一个人吧？”

“如果你非要说拥有相同的魂魄才能是同一个人，那我问你，人死后是会转世的对不对？那么同样的魂转世重生之后，那个人就跟前世的人是一样的吗？没有相同的记忆也可以称之为同一个人吗？”

看着说着说着便理直气壮起来的方琼，苍狐的目光蓦地摇晃了起来。

她仿佛看见了一个神情相似，却又更加愤怒的少年。

……为什么你要按照他的要求活下去？凭什么你必须要成为一个你根本就不认识的人？只不过拥有相同的魂，你就注定要成为一个“替代品”吗？

不忿的声音如同就在耳边响起，心口忽然剧烈的痛了起来，让苍狐感觉有些呼吸困难，视野也开始扭曲。

仿佛，又能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洁白美丽，不染任何世俗尘埃的身影，就那样静静的向她扬起淡然的浅笑，用世界上最温柔的声音轻声呼唤她。

——用根本不属于她的名字，温柔的呼唤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