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曾酒的家里出来，刘牢之的鼻子酸酸的。

曾酒三年前阵亡了。刘家曾经给过一笔抚恤金，但是这笔抚恤金显然不能保障她的遗孀和三个孩子的生活。大冷的天里，家里根本没有生火，已经要揭不开锅了。曾酒的遗孀窦氏拿着好不容易借来的一碗粟米正要煮粥喝。刘牢之让刘顺之留下了两吊钱，什么都没说就出来了。

“像这样的失去家中主劳力的还有几个？”刘牢之沉声问道。

刘嵩涩声道：“还有三家，唯有他家是最困难的，单门独户，没有亲戚帮扶，孩子又多；窦氏便是想要改嫁都没有人敢要。”

刘牢之沉着脸道：“像这样为刘家上战场，失去主劳力的家庭，每家按照人头，每人每月给他们一千个钱，务必保证他们的温饱问题。只有如此，在前线的人才能不寒了心！”

刘嵩听了，忙跪下给刘牢之行礼：“郎君能如此想，方是我们这些人家的造化！”

刘牢之赶紧扶了起来：“这是我们刘家的不是，应该早就想到的！”

刘嵩叹道：“时逢乱世，人命贱如草，有什么办法！像这样孤儿寡母的家庭，在京口，在广陵还不知道有多少呢！有哪一个主人家能做到郎君这般的？”

刘牢之问道：“老管家家里是什么情况？”

刘嵩想不到刘牢之会这么问，愣了一下，忙道：“回郎君的话，小老儿有三子二女，俱已成人。长子刘庐，现在寿春将军军中使唤，他有二子，长子刘泰，今年十七岁了；次子刘衡，现在京口，帮我处理些府里的杂务，他有二子一女；幼子刘华，在家里务农，现在只有一子，刚满周岁。”

“都读过书吗？”

刘嵩躬身道：“次子刘衡，当年曾随着东府二郎君上过几天学。老大和老三都不识字！”

“可惜，可惜！”刘牢之道，“让刘衡先学着掌家吧，明天让他来找我，有事安排他！还有你的长孙，跟在我身边做个长随吧！”

刘嵩大喜，忙跪下谢过。

刘牢之赶紧扶起来，正要再往下看，却见一个自己的侍从，叫林聪的匆匆找来，忙驻足等着他。

“郎君，何府的二郎君来访！”

刘牢之一愣，这个准姐夫来找自己做什么？吩咐刘嵩领着刘顺之和孙乾继续往下看，自己忙跟着林聪回到刘府。

何铮是来商议筹建造纸作坊的事。

吩咐松果上了茶，刘牢之便让何铮开始谈造纸作坊筹建的问题。

经过这段时间的协商准备，何家非常有兴趣投资兴建造纸作坊。刘牢之的亲舅舅何容家准备出两成股份，何铮家也想出两成，何穆家不甘示弱，便想着占一成，另外何肹家和何谦家准备各占半成股份，剩下的何氏族人，要么没有资金，要么在观望，不肯出钱，剩下的资金缺口就要由刘牢之来补齐。何家提议，工匠和场地由何家提供，技术方面则由刘牢之提供支持。刘牢之对芜湖产业成功的经营，给了何家很大的信心。

“我提供技术支持？”刘牢之暗暗好笑。这个时候的人真是没有尊重技术的想法。不过刘牢之也不急，往纸浆中添加佐料可以改造纸的性质，古人也一直在做，只不过大多都是些天然试剂。只要化学品的制造掌握在自己手里，自己随时可以对这个纸坊施加影响。现在处于筹建阶段，不能提“技术入股”，那会打击投资人的信心的。

“表弟，这‘股份制’的作坊是究竟是怎么管理的，这几天大家都在议论，也没有个头绪。”何铮问道。

刘牢之笑道：“也无非就是合伙做生意。股份制首先要解决一个分散-集中的问题。因为大家手里的钱不够，所以才需要把钱集中在一起来办这个作坊。这个作坊是很多人出资建设的，但是不可能这么多人同时管理作坊，否则一人一张嘴，一人一个理，这作坊也就没办法办下去了。所以那就需要选出一个专门管理作坊的团队。怎么选举呢？这要根据占据股份的多少，投票进行表决，选出董事会成员。董事会可以自己管理，也可以聘请任命其他人来管理。遇到非常重大的事情，则需要召开全体股东大会进行表决。”

“对，对。是要有个人牵头全权管理，要不然大家意见不统一，做起事情来甚是不便。”何铮点头道。

“对，这就是常说的蛇无头不行。“刘牢之笑道。

”还有啊，一定要记住，这个不是族产，不是家主和族长说了算，而是股东说了算。”刘牢之强调道，“股东一定要具体到某个人，登记的是谁就是谁，不能说这家子投了钱，那就都是股东，都来来插手管理工坊。权责不明确，必然会乱套！”

何铮点了点头，非常同意。

“再一个，要解决股东‘进出’的问题。什么是股东‘进出’的问题呢？就是如果有人想加入工坊的，我们欢迎，想要从工坊里面撤出来，我们也要不能不同意！怎么解决这个进出的问题呢？”

“要知道大家投入的钱是要分发股票的，这个股票作为投资的凭证，是可以抵押、转让、继承和赠予的。你想离开工坊，就可以卖出股票，由别人来接手。同样的，如果有人想要加入工坊，便只能购买别人手中的股票！”

何铮点了点头：”这么说我就明白了。要是没有人卖股票，即使是想要加入到工坊也不可能！“

刘牢之笑道：”是这样。谁也没有权利逼着别人卖股票！还有一点，为了保障其他股东的权益，相同的价格，股东拥有优先购买其他股东股票的权利。超过一定数量的股权转让还需要得到董事会或者股东大会的同意。”

“这个好，这个可以防止外人觊觎工坊，骗买股东的股份。”何铮赞同道。

“如果工坊需要筹集资金，可以用工坊的资产抵押，面向所有人发行新的股票，当然也可以只针对全体股东发行新股票，新股票的价格要通过竞标确认。不管是原始股票，还是新增发的股票，它的票面价值是一样的，所拥有的权利也是一样的。”

“这个……不太明白。”何铮想了想问道，”股票既然有个票面的价格，按照这个价格转让不就行了吗？“

刘牢之笑道：”那个是不可能的。我给你打个比方，你投了一万个钱买了股票，但是这个工坊每年能够分给你两万个钱，这个时候，有人出一万个钱买你的股票，你卖不卖？“

何铮笑道：”我傻吗，每年能够分到两万个钱，给十万个钱我都不卖！“

刘牢之笑道：”就是啊。可是如果这个工坊每年赔钱，一分钱的分红都没有，还要往里贴钱给人发工钱，要是有人出一万个钱，你卖吗？“

何铮低下了头，若有所思，半晌方道：”照你这么说，这个股票值多少钱，取决于工坊每年能够分给股东多少钱？“

刘牢之笑道：”也可以这么说。准确的说，是取决于对于每年分红的预期！“

”预期？“何铮听得有点懵。

”对啊，就是买卖双方觉得，下一次的分红是多少。你想啊，去年盈利了，分了不少钱，今年要是没有盈利呢！“

何铮点了点头，有些似懂非懂。

刘牢之知道一时半会儿是解释不清楚的，便说道：“急切之间，我就想到了这些，等回去之后，我会拟一份详细的规程，到时候给你送来看看。即使看了之后不懂也不要紧，照着做就行了！”

何铮笑道：“如此甚好，这一时半会儿我也有些理不清头绪。怕过些时候又忘了。”

“表哥，你先跟家里的其他人通下气，把钱收齐了，选好场地，招募好人手。等我这边的钱送来以后，马上开股东会选举董事会！”刘牢之说道，“我粗粗的算了一下，我这边要占四成股份，我的意思，是选你为董事长，来管理工坊，你可以跟大家先透个气！”

忙乎了这些天，何铮也想一展身手，何况何家占了大分子，忙出声答应了，告辞出来。

今年冬天格外冷，虽然江南还没有结冰，但是也比往年冷了不少。好在芜湖的旱地里种的多是冬小麦，收成应该影响不大。

此时芜湖的垦荒工作暂停了，还有六个池塘需要春节之后才能挖出来，时间充足的很。春节临近，两个农庄开始往地里面施肥。畜舍里养的大牲畜不少，每天产生的尿液和粪便被集中到化粪池中，发酵一段时间之后，需要定期清理出来。因为具体归属还没有划分，两个农庄抢着把这些粪水运到各自农庄得闲地里，以备明年的春耕。产出增加，东家一定会给予丰厚的奖励，现在已经是众庄客的共识了。

这一年来，庄客们的收入水平提高了，吃饭又是集中管理，所以大家有了闲钱就想添置生活用品。现在每个农庄里单设了小卖部，平价出售各种生活用品。小卖部是庄子里的庄客自己合伙成立的，委托了专门的人员管理，并不以营利为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