泪滴咸咸涩涩的，末末不想让王大发发觉自己的失态，佯装端详那边的石榴树，感觉自己那颗早已沧桑不已休眠了的心脏随着泪水的滴落慢慢温暖柔软起来，多少年没有过这种感觉了?多少年没有为了男人而落泪了？很久了，久到了她已经麻木、失忆。

曾经年少无知，以爱为食，飞蛾扑火，终成灰。独自跋涉过很长一段黑暗泥泞之后方才意识到爱情并不是生命里的唯一，即便伤得再深再痛，依然要昂起骄傲的头，携带着那些哀伤继续生活，以便让周围深爱着你的亲人、朋友感觉你依然很快乐，不必为你担忧。但是，真的快乐么？恐怕只是习惯了孤独或者接纳了无奈而已。

没有什么永恒不变，没有什么天长地久，过了那段荷尔蒙飙升的甜蜜期，一切都将会重归暗淡无光。或相忘于江湖，或冷淡于寻常。可是，“欣于所遇，暂得于己”，知道终有一天会分离，但我依然很高兴遇到你。这就是末末此时的心事。王大发不会是自己的归宿，总有一天，他会渐行渐远，末末笃定。但是，与他的相遇，真的是件让人心生愉悦的事，哪怕是短暂的一程。

风越来越寒凉，脸上的泪痕已经被吹干，末末不由得打了个哆嗦，转头对王大发说：“好冷，咱回屋睡吧。”

王大发轻轻抚摸了下她的臂膀，感觉一片冰凉细腻在指尖化开，说：“你穿得太单了，快回去吧，我睡不着，再坐会儿，这里还敞亮些，屋里太闷。”

末末起身走到平厢边沿处的台阶前，一边光着脚小心翼翼地挪下去，一边轻声轻语扔下句：“我可喊过你了，你不来，那就怨不得我了。”下去后重又登上高跟鞋走回屋去，留给王大发一个摇曳多姿的丰腴背影。

王大发仔细琢磨了下她的话，感觉话里有话，像是在暗示他什么，又拿不太准，连忙起身跟了下去，进到堂屋站定在末末睡觉的房门前，不敢进，也不敢走，杵那里。半晌，末末慵懒的声音传了出来：“你过来帮我按摩下脊背吧，反正你也不困。”

王大发心中微微一喜，推门而入，径直来到床边，望着俯卧在床上的末末，不知所措，停了停，坐到床沿上，伸出一只手按向末末柔软的脊背。

“把脖子和肩膀还有腰都帮我按按。我这老人家有颈椎病呢。”末末话语棉软无力。

王大发应了声，帮她按压了起来，先是在肩膀处揉捏了会儿，然后又把手伸进末末顺滑的发丝，扶到修长的脖颈轻轻捋着。

“你以后别干物流了，干脆开个盲人按摩店算了。”末末巧笑倩颦地开着玩笑。

“俺又不是盲人，咋开啊？再者，俺这二把刀的手法都是为了奶奶才学的。以前奶奶经常去邻村，找那个老中医看腰腿痛。老中医除了开药、针灸，有的时候还会给俺奶按按。俺看久了，多少会点。”王大发回答着，嗓音略带嘶哑，可能是太紧张的缘故，语调不太自然，说：“开店的事，俺可干不了，从小脑子就笨。俺弟聪明，打小学习就好。他开还差不多。”

“你呀，对弟弟好是应该的，但是也不能事事以他为中心吧，总该要有自己的打算。他现在有女朋友了，你也得考虑自己的生活呀，给自己娶个媳妇呗。”末末语气忽轻忽重，温暖如棉。

银白的月光洒在窗口，顺着窗缝儿折射进屋内，又薄薄地笼着两人的面孔，像是看得见，但又看不清。王大发轻轻苦笑了下：“姐，我家的情况你也看见了，穷得叮当响，我工作又不稳定，弟弟还上学……哪里谈得上生活，能活着就很好了。”

“你努力挣钱，以后实在是讨不到老婆，我委屈下助人为乐跟你过呗。”末末半真半假地笑着。

“真的？可不兴反悔！”王大发咧嘴笑起来，不由得手上力气大了些，按得末末轻呼一声：“你倒是轻点，我这老腰可不经按。”

“姐，你说话可要算数。”王大发紧追不舍。

末末乐：“我是女人，为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我随口说着玩的。你乐意，我乐意，我妈也不乐意啊，我大你这么多呢。咱俩快有代沟了，你还是找个跟你年纪相当的吧。”

“姐，有件事，我问了你可别恼火。”王大发支支吾吾道。

“你是不是想问我为什么到现在还单着？”末末把脸颊趴在自己的胳膊上，抬眼扫了王大发一下。

“嗯。”王大发连忙说：“你不想说的话就当我没问。”

“我有过未婚夫，谈了好几年了。一开始以为他是张奖状，后来发现他是张裱起来的厕纸，还是别人用过的。所以，就没下文了。懂了么？”末末认为自己讲解的已经很明晰了。

王大发用力地想了想，说：“奖状？厕纸？他是造纸厂的么？”

末末“噗哧”笑了出来，说：“我就打个比方而已，简单点说，我后来发现他跟我认为的那个他一点都不一样，我们俩根本没可能再继续了，就结束了。”

“那你现在还想他么？”王大发问。

“偶尔会想起。”末末说。

王大发没吭声，心里有些酸溜溜的味道在荡漾。

“想起时就会恶心，然后心疼自己，替自己不值，白白在他身上浪费了那么好的年华。算了，不提了，嗑瓜子难免会磕到个喀喇的么。吐了就是。”末末又说。

王大发听后，心里暗爽，原来那个前任带给末末的并不是美好的回忆。

这是个暗藏着许多伤心过往的女人，素日里，她看上去就像是长了坚硬的带刺的壳，让人生畏，亲近不得；只有有力量剥去那层粗糙的外壳，才会看到里面温暖细腻、柔软多情的内核。

王大发忐忑地说：“姐，我喜欢你。做我女朋友吧。”

脸涨得通红，尽管有夜幕的保护色，依然能感觉到他的窘迫和焦灼。

“那，你要事事依着我才行，我说东，你不能往西，我说坐，你不能站，你的工资都要交给我管，每个月问我要零花钱，晚上不能出去喝酒玩乐，节假日都要在家陪着我。这样你也愿意么？”末末边笑边说。

“乐意。”

月光慢慢地被云彩遮住了，屋内光线渐渐地暗了下去。微凉的夜色，安慰着两个孤独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