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嫂子，我们不是……”

刘宝有些讪讪地开口，似乎要为自己辩解什么，又觉得自己这个开头来得毫无道理，而后他换了个话头。

“嫂子，我们也是网贷的受害人，而且……”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急切地为李敏解释道：“而且老哥已经知道这事情不靠谱了！他昨天晚上从赌场出来之后就在说，要去找其他的挣钱路子来着。”

李家嫂子似乎没想到刘宝忽然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来。

“什么？”

她浑浊的目光似乎在一瞬间有了焦点，看向刘宝的时候几乎带着一种难以言说的渴求。

“你说什么？他不是和那些人出去鬼混了？你知道他在哪里吗？”

刘宝皱了皱眉，敏感地听出这话当中的重点。

“那些人”是什么人？他们带着李敏鬼混……是什么意思？

如果李敏还能被什么人带坏，那是不是就意味着，那些人的胆子更大，更无所顾忌？

若有什么人能直接扣押了活人……

“嫂子，你这么问我，我也不知道啊，我是真不知道老哥去了哪里，他只说这段时间都不会回来，说是去找新的挣钱的路子了，我……”

李家嫂子又笑了起来。

“他没走？”

她站了起来，仿若一个天真的孩童，又像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少女。

“他没走，是啊，他不会走了，他之前说过的，以后就好好在家里待着，再也不出去了……”

她脸上带着笑，说话的时候眼神却空洞。

刘宝皱了皱眉，只觉得这人不怎么对劲。可惜他没有什么蛊惑人心的本事，没有办法让李家嫂子好好答话，只能继续忍耐着引导着。

“我也不知道具体是什么事情，只是那赌场之中似乎有老哥的什么熟人，说是最近有了新的生意能够挣大钱，说是要带着老哥发财呢。”

李家嫂子笑得眉眼都舒展开来。

“他的朋友？是啊，他的朋友一向很多的，他——”

话只说了一半，她的脸色又蓦地变得格外白，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让人害怕的事情。

“他的朋友？他的什么朋友会去赌场？他们说了什么？你们告诉我！告诉我啊！”

刘宝默不作声地看了一眼卫天则，见后者陷入了沉思，似乎是根本没有听到他说的话。

他默不作声地叹了一口气，看向李家嫂子的时候目光却变得有些茫然。

“我……我也不知道啊……我就听了几句，好像是当中介什么的吧，似乎是……”

他皱了眨眉，做出极力思索的模样来。

“啊！”

他忽地叫了一声，惹得李家嫂子吓了一跳，看向他的目光里都带着某种凶神恶煞的意味。

“你叫什么？！”

李家嫂子忽地转向他，双手支撑在桌面上，俯身看着他怒目而视。

“问你话呢，你忽然一惊一乍地做什么？”

大概是她的体型有些圆，这个样子竟有一种泰山压顶的气势，刘宝居然在一瞬间被镇住了。

而后他似乎是有些理亏，仓皇地躲开了李家嫂子的眼睛。

“他……我好像听到老哥在和那些人争执，说什么‘搞你这个也太麻烦了，还不如直接敲诈勒索呢’，后来那些人也那么走了，老哥和他们不欢而散，应该……应该是不会去找他们的。”

他十分抱歉地看着李家嫂子，似乎是有些害怕。

“我……不好意思，我之前忘记了，还以为……”

李家嫂子脸上的血色彻底没了。

“你们是在什么地方分开的？你们是在什么地方找不到他了？现在就带我去！”

刘宝和卫天则不明白事情怎么就向着这个地步发展了，一时之间也有些面面相觑。

“我们……我们带嫂子去就是了，嫂子不要如此忧心。”

李家嫂子的眼珠几乎都要被瞪得蹦出来了，看起来实在有些可怖。

“闭嘴！快走！”

刘宝和卫天则立即站了起来，带着李家嫂子到了之前阡陌的小路上。

因为在这里纠结了许久，他们很快找到了地方，倒是没有再出现什么迷路之类的事故。

李家嫂子看着刘宝和卫天则的模样几乎像是要把他们生吞活剥：“你们害了他！你们误了他！”

刘宝不知道这人怎么又突然情绪躁动，可也实在不想她这么发疯。

他看了李家嫂子一眼：“行行行，我们害了他，那嫂子能不能和我们说说，我们如今要如何补偿？”

李家嫂子似乎是没想到刘宝如此从善如流地认了罪，一时之间有些茫然。

她微微张了张嘴，一副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的样子。

“没有办法了。”

她忽地颓废了下去。

刘宝感觉自己几乎像是看见了一根无形的针，在他面前抽走了这个面目有些丑陋的农妇的精气神。

她喃喃地道：“没有办法了。”

刘宝有些不忍。

当然，另一个让他如此耐心的原因是还没有找到李敏，而调查卫天则弟弟的线索也就此断了。

他温吞着声音开了口：“嫂子，我们既然受了大哥的恩惠，你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助的，大可以说出来的。”

他循循善诱：“我们可以一起想办法。”

李家嫂子看着他正经的一张脸，眼忽地红了。

“你们……算了，和你们也没有多大的关系，我知道的，早就来不及了。”

说着话，她竟然转身就想走，一副哀莫大于心死的模样。

刘宝自然不可能让她就这么走了，一伸手就抓住了她的肩，阻止了她离开。

“嫂子刚才说大哥会误入歧途，是什么意思？不如和我们说说，我们一起帮你去把大哥劝回来？”

李家嫂子闻言目光亮了一下，而后转身看他的时候似乎带着万千的渴望。

而后她却一直没有开口。

刘宝皱了皱眉，等得有些不耐烦了，却终究是什么话也没说，继续沉默地和李家嫂子对峙。

“来不及了……你们去了也没有什么用……算了，我不怪你们，也不害你们，你们走吧……”

她眼中的光亮就那样渐渐消减了下去，李家嫂子几乎是有苦在心口难开。

嘴唇蠕动了好几下，最后也只是喃喃说了这么几句不成文的句子，又低着头要走。

刘宝不能放她走，还在继续劝解。

“嫂子，你这个样子，我们如何能心安呢？老哥帮了我们不少，如今他深陷危境，我们自然要帮忙的。”

李家嫂子还要说什么，刘宝却粲然一笑。

“嫂子，若是恩将仇报，我们日后都会不得安宁的。”

若是平时，李家嫂子自然不会信他们，说不准还会反问。

你们既然如此讲义气，如此正大光明，为何会陷入网贷的风波里起不来？

为什么会求到我们身上？

为什么非要和我们牵扯在一起？

可惜她本来脑子就不怎么灵光，如今心神震荡，更是情绪难安，被刘宝三言两语这么一挑拨，更是不知道该信什么了。

反正这事和他们也脱不了干系。

凭什么让他们走呢？

李家嫂子看着刘宝，这么想着。

再说了，也不是我要他们留下来的，是他们自己非要留下来的。

心中的天平刚刚开始摇晃，李家嫂子又开始给自己添加筹码。

反正他们也是心甘情愿的，就算真出了什么事情，也和我没有关系。

我只是……不想让他出事而已……

她几乎要哭出来，心中情绪起伏万千，最后却只化作了一声叹息。

“你真的愿意帮我，去劝他回来？”

刘宝明显地感觉到了面前女人的气势变化，心中惊讶，面上却没表现出来，只郑重地说是。

“好，既然这样，我们走吧。”

她脚下的步子变得很快，刘宝几乎要刻意加快速度才能跟得上她。

“嫂子，我们要去什么地方，你倒是先和我说说啊。”

李家嫂子斜着眼看他：“去什么地方？你不是知道吗？”

刘宝茫然：“我不知道啊。”

李家嫂子冷哼：“不知道？你不是刚刚才说，愿意跟着我去劝说李敏回来吗？”

刘宝啊了一声：“我自然是愿意的，可我们就这么去吗？是不是要先准备一下？”

李家嫂子烦躁：“你是去找人，又不是去相亲，还需要准备什么？”

刘宝：“不是啊，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现在什么都不知道，嫂子你把我带过去了，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啊。”

李家嫂子如此义愤填膺，必定还有他没有查出来的事情，虽然直接面对他也没有多害怕，不过若是能提前知道一点敌人的情报，那自然是最好不过的。

刘宝：“你说要让大哥误入歧途的‘他们’究竟是什么人啊，是什么路数啊，你先和我说说呗，说不准我能先想点办法规劝一下大哥，不然要是我不懂事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让大哥更加不想回来了可怎么办？”

李家嫂子本来觉得他十分烦人，听了刘宝这话也觉得他说的有几分道理，脚下的步子也就放慢了，声音也迟疑着开口了。

李家嫂子如今长得粗鄙不堪，年轻时候却也是有过青葱岁月的。

她出生一个重男轻女的家庭，自小被告知要帮助哥哥，十四岁的时候为了给哥哥娶媳妇，被父母定了亲，嫁给一个老光棍。

父母收了什么高过常人的彩礼，急吼吼就要把她往那人屋子里塞。

那时候她还是个少女，害怕极了，趁着老头子新婚夜喝醉了，就那么偷偷摸摸跑了出来。

向来被拐卖的妇女不能逃出大山，不过是因为不熟悉周围的环境，可她不一样。

她一直生活在那个地方，四周所有的路都记得清清楚楚，所有的路都是她放牛时候走过的路，哪里通向县城，哪里更往深山里去，她都明明白白。

黑夜里星光暗淡，她走得很慢，心中却又一个急迫的声音告诉她，不能停下，停下就会被抓回去了。

停下来……就再也走不了了……

就像那些被骗来的媳妇一样。

她忍着脚下的痛，走了整整一夜，终于到了最近的县城。

虽然已经十四岁了，可她长得很小，很矮，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十岁出头的小姑娘。

儿童是可以免费乘车的，只要有成年人带着。

她在车站观望了许久，终于找到了机会。

——那两夫妻带着起码有四五个孩子，乱七八糟的声音吵吵嚷嚷，让人看着就心烦。

他们自己也是前后顾不上，只来得及把最小的和最皮的盯住了，其他人就让他们自己跟在后边。

她就在那个时候，神不知鬼不觉地跟了上去，到了一个新的城市。

“我……我没有什么钱，又没有本事，没有身份，到了城里也找不到工作，只能沿街乞讨。”

她的声音很木然，像是在说什么和自己无关的故事，听起来几乎有些冷血。

又像是因为时间太久远，所以再也不记得细节了。

“我第一次遇到他的时候，他也很穷，从我旁边路过了又骂骂咧咧地回来了，分给我半个馒头。”

李家嫂子的声音有些干涸，让人听到耳朵里的时候莫名有些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