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眼看着自己的身体逐渐消失,绝对是个惊悚的体验。

耳边佛号声声,意境澄净辽远，仿佛要把她整个人都融化在一片无喜无怒的空无里。顾萌萌吃惊地抬起手臂，发现手臂的轮廓已经淡得看不清楚，每动一下,都艰难的似是重达千钧。

是幻觉法术！

身体移动困难的顾萌萌头大了,她一向在应对幻觉攻击上格外苦手。一个幻术使出来，除非你的实力高于施术者,可以硬生生把幻术给打没了，否则被幻术罩住，会彻底陷入被动不说,还不知道应该向哪个方向还手,真是超级致郁。

还好，对方看上去专心使用幻术，并没有明显的招数攻击。反正还手也没用，她干脆放弃了继续盲目进攻的打算，沉下心来观察这“幻术”到底是如何。

只过了几息工夫，顾萌萌就发现自己的身体完全消融到了空气中，试试运转灵力，得，连身体都没有了灵力还运转个毛？

看似被坑了，顾萌萌反而镇静下来，默默思索，幻术用于斗法中能起到扰乱对方心神，混乱对手的攻击节奏的效果，承志的幻术既然已经奏效，下一步就应该是突然出手的猛然一击，或者是他还觉得不够，要把幻术继续下去？

但除了听到越来越虚无渺远的佛号，身体化为虚有的顾萌萌并没有等到对方实质化的招数，眼前的景物也没有半分变幻。只是，凝神等待对方出招的她突然很不合时宜地在斗法台上感到了强烈的空虚，只觉自己漂浮的身心皆无所依傍，连斗法这件紧张非常的事情都一下子显得毫无意义。

她是谁，为何站到了这里，竭力奋斗又想要得到什么？一切过往在脑海中都变得无比空幻，似是刹那间生灭浮沉了无数往事的碎片。

朦胧中，她好似仍然是前一世那个容颜被毁，饱受贫穷与歧视之苦的女孩，被品质恶劣的同龄人无理由地侮辱打骂，甚至被至亲家人种种厌弃。即使努力学习进了大学，她仍然需要几近抛弃自尊地百般恳求，才得到兼职糊口的机会，而未来道路照样狭窄的令人害怕。

一时她又仿佛是刚拜入虚云派的小女修，想象着自己可以凭着单纯的努力修炼获得自由和未来，却终究是难成心愿，她的命运仍然被别人控制，她的上进不被人认可，她仍然被人带着偏见轻视，一切的挣扎，在现实面前都是那么渺小无力……

她那时未曾崩溃，甚至未曾对别人抱怨，竭尽全力地挣扎着想要把自己从泥棹中拉出，她一向以为自己拥有超过多数人的坚强，也从这种自我肯定中获得过心理的平衡。可不知道什么时候，一直被她压制着的负面情绪悄然扩大了，她忽然感到她的痛苦，奋斗与汗水似乎毫无价值，撞得头破血流挣扎得到的成果，也从来没有多到令她真正满足与欢喜。

她眼前一切存在，一切挣扎，都是毫无意义，巨大的虚无感几乎吞没了她。

远远立着的承志恍若对手根本不存在一般，只专心诵着经文，在他无我无碍的目光观照下，色即为空，对手，斗法台，乃至万事万物，无不归入空之般若，他的灵力场笼罩之下，所存在者，唯有虚无。

即使失去了实体，顾萌萌仍然感觉冷汗从“头”上滑落下来，身体不存在了，连意识的存在似乎都成了强烈的负担，她不由自主地沉溺在周围渺然的佛音里，甚至渴望着在这般永恒的平静和虚无中彻底融化。

忽然，她渐渐模糊的意识感觉到，本来应该和她身体一起消失掉的小黄从她“头”上飞了起来，想要钻到她“腰间”的灵兽袋里去，也不知它是受不了周围的虚无感，还是饿了。顾萌萌本能地凭感觉“打开”了灵兽袋，小黄一头扎了进去，痛快地扑在了一小堆上品灵石上开吃起来。

让它这么一打搅，顾萌萌几乎被虚无同化的意识一下清晰了不少，积极上进的天性紧跟着复苏过来，她明了了自己现在的状况，真想打自己一巴掌，在斗法台上，自己居然悲悲切切地伤春悲秋，自怨自艾起来了，真特么人干事啊！

人丑人穷没人爱运气不好就不兴努力奋斗啦？上辈子自己小时候要是只知道哀怨自卑当包子，早就被村里的熊孩子欺负成神经病了，狠狠打了它几架，揍他们个头脸开花，不也就没人敢对自己动手了吗？被人歧视怎啦，她不也照样过着自家的日子，吃饱穿暖地上着一流的大学？父母不喜欢没人爱咋啦？她吃自己的饭，流自己的汗，就是不乐意听话嫁回乡下去你奈我何？

就算是这辈子落到花花老头手里，她还不是照样天天向上追求自己的目标？还正好不用担心修炼资源的问题了呢。哪有那工夫矫情自我否定啊，自己年纪又不是真正的中二，还指望着自怜自伤的有人代为买单不成？

她忽然发现，自己的身体，慢慢从一片虚无中显出了形状，由透明而渐趋凝实。应该很快就能动了，她现在真想马上对着对面那念经的和尚来记大招，不是她暴力，是他这阵法太不厚道，揭人伤疤很大丈夫？

旁人看来，台上对峙的两人一动不动，良久未曾再出手，可即使隔着防护阵法，观者仍然能够感受到那种诡异奇特的气氛。云台上高阶修士的目光，也几乎都被吸引到了这里。

云萧真人注视了一会斗法台上的情况，慢慢皱起了眉头，对着正定真人道，“般若金刚阵看似温和，但玄虚沉奥，直入本心，炼气弟子长时间陷入此阵，怕有道心失守之忧。看这状况，承志已尽占上风，再斗下去除了伤害对手，再无益处。你通知裁判丙号台的修士，结束了此场斗法吧。”

却不料他话声未落，台上顾萌萌的身影突然动了！她只是略移动了步伐，并未作攻击，台上的诡异气氛却是随着她的动作骤然松懈下来，凝固的空气恢复了流动。

自登上斗法台就一直在合十诵经的承志和尚神色微动，诵经声止，他对着顾萌萌朗声道，“女施主，贫僧认输。”向顾萌萌再次合十致礼，回身从斗法台上翩然而下，竟是就此放弃了。

他出人意料的举动，让云台上的诸位大修都有些意外，有修士开言道，“承志前几次斗法，都是只出一阵便定胜局，却不曾想是这么骄傲的人，这回阵一破便认输，他虽说是学习无我的“空”之一道，可这傲气，比起我派许多自我意识很强的优秀弟子，还要强的多哩。”

云萧真人看着承志飞下台的身影说，“要说他纯是傲气也未必，般若金刚阵极费灵力，他现在灵力已然耗损大半，若是硬要与个普通内门弟子缠斗下去，虽说赢面仍然不低，却是损了大光明宗真传的风范。本来就是客居，确是不必那么拼的。”他谈论着，心中暗思，顾萌萌算是运气地胜了这一场，真不知师尊对此高兴还是不高兴了。

这一神转折让观众席上彻底寂静了两三息的时间，接着便是哗声大作。被一个人抛在台上的顾萌萌一时都没反应过来，这承志和尚也太奇怪了吧？她只不过是从他充满了虚无感的法术控制中勉强挣脱出来而已。大脑还一片混乱呢，要是他抓住这个机会，给自己来上一招书中记载的什么“金刚怒”、“狮子吼”之类的佛修攻击法术，她真的只有翻白眼的份。

不至于因为自己从他的法术中逃出来，他就生气了吧？天才的真传弟子什么的，不管哪个门派的，都好骄傲高冷啊。

对着喧哗的观众席，顾萌萌露出笑容致意过了，就飞快地跳下台，跑到自家激动的亲友团中间，坦然接受了这份貌似是被让出来的胜利。不管怎么说，人家不稀罕跟咱玩了，看他那样子，也不是故意瞧不起人的，就是脾气古怪点。胜利这东西，他不要咱要，也没啥丢脸的不是？更重要的是，自己应该可以进入决赛啦！

最后这轮斗法的结果和顾萌萌预料的差不多，好几位修士虽然赢得胜利，但那伤势明显是无力进入下一轮了，因故被取消比赛资格的也有几人。最后，经过十几位金丹修士裁判的评价裁定，顾萌萌顺利地进入了步虚峰前二十名的决赛名单。

自然，进了决赛这样的好事，庆贺是少不了的。待得请完客热闹够了，顾萌萌在和啦啦队的女弟子们一起飞回沉香谷的路上，终于忍不住悄声问了明霞，那乱~伦的传言到底是怎么回事？难不成那变态真的已经到了连自己后辈孙女都不放过的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