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雀看他那副夸张的表情，才明白一切都是自己在杞人忧天，人家老妖怪并不在乎会不会被凡人冤枉。

就算天牢里的皮囊被斩了，他照样可以像现在这样，扮成左玄的老仆和程侍读在这里吃茶。

青雀知道自己打不过人家，很应该忍住脾气，可她就是做不到，见不得他那种超然物外，蔑视苍生的高傲样。

“你自然不怕，你不是我们这种人生肉长的笨蛋。呵……手狠皮厚没人心的老上仙。”

“哟……”陆子明煽风点火，夸张地赞赏，“乖乖，嘴巴真厉害。”

涂逸之见她不屈不挠，一提“拼头”就出口伤人，他竟真心与这凡人置了气，灌了一口茶之后还不解气，恨恨将碗摔到了案上。

“吃瓜老仙”陆子明看愣了，狐狸表弟那种愤怒高傲又憋屈的表情实在与老仆的皮囊不般配。

怎么了？

泛酸了？

真是六百年难见的大新闻。

麒麟忍不住伏在案上，捶着桌子爆笑。

“哎呦，我的妈呀。可笑死我了。涂逸之，你也有今天。”

笑声点醒了斗鸡一般呛起来的二人。

狐狸和侍读互相望望，看见彼此的模样简直就像是魔障了，便都莫名红了脸，心里骂着“遭瘟”。

涂逸之努力回复常态，讪讪想要收拾桌子。陆子明体贴地主动包揽，偷偷抬手示意他给人家斟茶致歉。

老狐狸觉得自己三千年的老脸都在今日被丢完了。因为他竟然真的就控制不住地斟了茶，放到了青雀面前。

看见狐大仙这杯茶。

青雀的脑袋有点懵，不知怎么回应。

“上……上仙勿怪，小人失言，”她也只好敬人家一丈，无奈地看着狐狸，拱拱手，努力做小伏低道，“我只求你告诉我。清河她……还活着吗?”

“你为何就要纠缠她的死活呢？她跟你如此交好吗？”

涂逸之扶额，很不理解。

“虽不交好。却有干系，如你所说，那一晚，她是因为我的缘故，才会被带出宫……我心难安。”

看她沉痛地说出了原委，涂逸之默了一阵，终于轻轻道:“心，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呢?不管是什么，安心吧。她还活着的。活得好好的。”

……

剥皮人落入了法网，可是程青雀却并不死心。她虽不会像妖狐讽刺的那样改行去当“小司寇”，却还是要把事情真相搞清楚。一方面是觉得心里过不去，一方面也是纯属失业闲的。

因为旷工日久，等到她终于准备回来上课时，学生们都已经被清河的命案吓跑了。

做不成师父，就只好破案解气。看看自己到底是栽在了谁的手里。

“程司寇”的破案思路十分简单粗暴，也不离开她研究经史子集的本行，既然事情起于二十年前的北齐，那就得先从有关高洋的历史记录查起。

程青雀除了在坊巷之间“田野调查”就是跑进崇文馆，把所有能找到的史料卷宗翻来覆去研究。

同僚们都以为她是因为教书无望，要专心于学术了，便也都有些敬佩与同情。

到了第七天晌午，只听程师父突然拍案。

“不对，不是琵琶。”

言罢，夹起书卷兴冲冲离开了书馆。

坐在旁边看书的同事们都吓了一跳，以为她是真的穷疯了。

……

初冬时节，寒风乍起，最宜食补。

桃花三郎躲在自己的洞府里开开心心吃起了大餐。

一边吃，一边透过案上的宝镜观看黑牢里自己的皮囊如何受到种种酷刑摧残。

正吃得欢喜但听外头有人唤他“上仙”。

涂逸之翻了白眼，他忘记了，这个洞府的入口就在学馆的桃花树下。所以程师父要来扰他是很方便的。

“还真能挑饭点。”狐狸感叹。

美食当前，他懒得出去，所以干脆放她进来好了。

程青雀在桃树下一阵晕眩，等到睁开眼，就见到一桌子荤素俱全的珍馐美馔和桌边坐的美人涂逸之。

看看这些美味，天南地北，就连远在东海的白鱼，不当季节的葡萄都有，这……简直是穷奢极欲。

青雀不争气地咽了口口水

美人需要美食滋养。顿顿饭都像桃花三郎吃得这样讲究，那能不被养得肤如凝脂吗？

“你来干啥？抱着这卷书来布道还是讲课啊？我没有银子赏你哦。”

“妖邪不是琵琶，是皮影。楚地巫女制作的皮影。”

“哦。你怎么知道的？”

“你……在看什么……”青雀发现了镜中可怕的影像。

“哦，好玩嘛，下饭得很。”

青雀看得发愣:“不是说了，事情未查明前再不动刑……”

狐狸夸张地“哈”了一声，嘲笑她的愚蠢，点点身边，让她过去坐下。

她并不挪动，因那镜中涂三郎受难的惨样实在让她看得心惊肉跳。

涂逸之会意，将镜子翻了面，然后，也不再客气让她了，自顾吃鱼，津津有味。

程青雀站在那里有些尴尬。

“哎呀，”狐狸拿起一只小碟，蹙眉道，“这个鱼生也太凉了。”

“鱼生?”青雀已经快要流口水了，“这个东西要蘸‘八和齑’来吃。”

“什么？”狐狸没听懂。

“八和齑。”程青雀又犯了教书的瘾:“《齐民要术》里有的。”

看见狐狸还是一脸“什么鬼”的表情，青雀解释道:“蒜一，姜二，橘三，白梅四，熟栗黄五，粳米饭六，盐七，酢八。是为‘八和’。臼欲重，不则倾动起尘，蒜复跳出也。”

“没有八合，只有酱油，你吃不吃?”

“我吃，我吃。”穷酸赶忙停止背书，馋虫已经完全战胜了骨气。

狐狸笑笑给她碗筷，支颐看她如同馋猫般吸溜溜吃完了一碟鱼生。

“还要八和吗？”

青雀摇头。

“好吃吗？”

青雀点头:“是什么鱼?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鱼生。”

“能不好吃吗？这就是涂三郎被打下来的肉。”

青雀一惊，咳得狼狈不堪。

狐狸乐开了花，边拍她的后背，便道:“我说你这么笨。是怎么能活下来的?”

青雀知道自己被戏，灌了口茶，平了气，恨恨道:“我虽愚笨，也把剥皮案那一笔烂账算清了。”

“哦?”狐狸一脸不屑笑道，“我不信。”

“薛嫔乃是楚人，楚人好巫，人皮招魂确实是楚地的巫术。但是蛊『惑』阮弦的并不是薛嫔的骨头，受蛊『惑』的也不只有阮弦一人。”青雀摊开书卷，说起了其中有关皮影杀人，高洋发疯的起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