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头人永远不是统治者，这是两个概念，所以下面的妖怪提出了真正在理的提议时，姬正没法不去做。而且，天道师近万年的传承里，确实没有规定过人伤害了妖怪该如何处理。

烛龙轻轻拍了拍姬正的肩膀，道：“有些规定，前面没人做，后来有人做了，后人才会跟着做。”

只是姬正的心里依旧是很内疚的。就好像电视剧里经常演的，将军强拉着着隔壁不成器的儿子外出打仗，走前对老邻居说：我会把你儿子变成顶天立地的男子汉的。结果没过俩月，回来告诉邻居：对不起，你儿子在军中都接敌人，被我亲手斩了。

十多万的妖军一整夜都没睡，期待着终于可以从道家身上讨回公道的那一刻。

这一万年，它们见证了太多太多，因为一个道士的进入，小山村里生活的某个居民被吊起来，变出本体的模样，然后被以往和蔼的村民们殴打、火烧；上朝结束的某位大臣，某天忽然消失，人们在附近只找到了身首异处的野兽尸体；隐居的妖怪不问世事，却有一天，满族皆灭……

枉死者的尸体在大地上腐烂，幸存者因至亲的惨死而点燃仇恨。

道家，他们从一开始就在迷茫的道路上越走越远，以至于最后甚至蒙蔽了自己的双眼。那些关于黄金时代的事情，他们几乎忘得一干二净。

在天道师真正取得了妖与人之间交流的成果后，一部分妖族和人族的交流忽然被拉得很近很近。当它们选择遵照天道师的天意而活以后，被扭曲的正义之火点燃，他们亮出了利爪，杀死敌人之后，也了结了自己的生命。

这样的悲剧，在场的很多妖怪都有见过、听过。

而今，道家，终于该付出代价了！

太阳升空，再到正午，烈日当头，刺眼的阳光照射的地面发出黑亮的光。

姬正站在一处土坡顶上，看着底下的妖怪将常衡推上来。

万妖瞩目，倾城等妖怪，包括雨欣，都在下面看着，面色冰冷，对常衡的下场丝毫不感到同情。

两只妖怪将常衡带到姬正面前的时候，他还在不断挣扎，力量看起来似乎比三天前大了很多。

“跪下！”

一只妖怪脚下一踢，让常衡跪在地上，然后一左一右按住他的肩膀。

南宫棠奕上手奉上幻羽，后脑与两臂齐平，看着地面，恭谨道：“请大人执剑！”

常衡抬起头，冷笑道：“呵呵，你们与我同为人族，却不但与这些妖怪同流合污，现在还要亲手奉上剑来，让自己的剑染上同族的血？”

“你可以将这当做个人恩怨。”

南宫棠奕起身，瞥了他一眼，哼道：“南宫剑家第五代剑主，就是死于你们道家的手里。”

“那肯定也是和妖怪同流合污了吧？这样的家伙乃是人族败类，死不足惜。”

常衡道。

一群人和妖怪勾结还有理了？道家当年身为神在人间的执法者，自然容不下这些败类，杀了也无妨，省得祸害世间。不过这个自称南宫剑家的人，他所说的那什么第五代剑主，常衡是没印象的，因为道家杀的人可也不少。

南宫棠奕最后说道：“我不管你知不知道，但是你手上沾着罪孽，那就由你来承担你们道家犯下的罪孽！”

他走下去，和自家弟子站在一起。

然后在场的人还有妖怪一起发声，声音震天动地。

“请天道师执法，惩罚蔑天之人！扞卫天道！”

话音落下后，姬正轻轻拔剑，铮然之音脆如雀鸣，剑上寒光如雪。

“道家常衡，蔑视天法，滥杀无辜，不分善恶，今我秉承天意，用你的性命洗刷你的罪孽！”

常衡嘁了一声，杀就杀吧，还搞这么多花里胡哨的。

可他的手不由自主地握在一起，手心全是汗水，在心里不断喊着：“快点来，你快点来啊……”

姬正一手执剑，轻声道：“常衡，我理解你的正义。”

道家这种是妖皆该死的做法，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对人族确实有好处，完全的排除异己嘛。只是这种做法太自私了，只把自己当做世界的主人，就要将更早来到这个世界的妖怪抹除。

一个对自己生活的群体有益的正义肯定是正义的，但是如果这样就要伤害别人，那这样的正义的格局就太小了，甚至在更大的群体里，这种正义是扭曲的、错误的。

“你理解？”常衡嘴角扯起一个无情的嘲讽：“那你为什么不把剑给我，然后让妖怪抓住你的肩膀，让我一剑刺透你的心脏？”

“抱歉，我不能。”姬正举起剑，轻声道：“你错了，因为我们是对的。”

因为我们的正义，比你的正义更大，更多。

一抹寒芒划过，耀眼的光芒甚至忍不住让周围的人与妖怪闭上了眼睛。

不是剑光太刺眼，而是不知道哪里忽然亮起来一束光，晃得他们睁不开眼。

在场的所有妖怪都听见了姬正愤怒的声音：“鬼妖道！你还敢出来！”

“当然，我有什么不敢？”

嬉笑的声音里没有一丝认真的样子，等光散去，大家才看见，一名穿着血红道的男子站在姬正面前，他的手直接横在常衡头顶，幻羽就在他的衣襟面上，甚至都没能砍进去。

“你来了！”

常衡大喜过望，然后仰天发出得意的大笑。

没错，他从被压上来的时候，就早已经听见了鬼妖道在他心中响起的声音，所以才会这样有恃无恐。

鬼妖道随手一拂，青光横扫，姬正和按着常衡的几只妖怪就倒飞出去。常衡则迫不及待地扑到他身边，

“快，按照约定给我力量！”

姬正落在地上，稳住身形后，道：“原来如此，都是你算计好的。鬼妖道，你不是说了不会出手的吗？”

“对呀对呀。”鬼妖道点着头，两只眼睛亮晶晶地扑眨着：“我没有对于你为敌啊，我只是帮助一个想要力量的人得到力量啊，这也有错？还是说，你真的介意有人和你一样得到这种唾手可得的力量？”

姬正从没有产生过那种想法，他猛冲上来，身上的气场陡然上升。他一直只是想让常衡知道，以前的自己，和道家做错了而已！

“你们快退下！不然只会白白送死！”

他让自己这边已经准备好迎战的妖怪赶紧后退，然后转回来对常衡大喝道：“常衡，不要一错再错了！他只是想利用你而已！如果你真的接受他的力量，那就真的再也没有回头路走了！”

常衡却压根都不搭理姬正，而是冲着鬼妖道伸出手——索取。

“对。”

这样才好。鬼妖道笑意全敛，一手长伸，像是鞭子一样左右挥舞，将姬正拦下来，同时另一手伸出一根细长的青色手指，青灰的指甲轻轻点在常衡的天灵盖上。

常衡整个人都猛地往下一震，长发飞扬，一身道衣猎猎作响个不停。

青中掺红的光芒不断从鬼妖道的手指传进常衡的身体里，

妖气弥漫，倾城他们隔着很远，却也都感觉到了那力量的邪异。

烛龙失声道：“这……这就是人造妖怪？”

实际上别说是它了，这数十万妖军，真正见过将人改造成妖怪的，也就一两个而已。因为这……可是强行改变一个生命的族类啊！

但姬正知道远远不止如此，那青光是妖气不假，可其中还掺杂着屡屡魔气，不是别人的，正是——那位逆君的魔气！

自信、冲动和欲望，都忍不住在心底浮现，就像是一座枯井，忽然又涌出了水源。

力量，常衡能感到无与伦比的力量在他的四肢百骸里奔腾，一开始像是小蛇般游曳，眨眼间就变成了奔腾的巨龙，在它的四肢百骸里轰鸣。

他感到自己的身体更加坚硬了，他的身体表面有青光若隐若现，指甲也忍不住猛蹿，那一头长发更是逐渐褪色，然后被一种血红所覆盖。

力量，力量！这前所未有过的力量是以前的千倍万倍。他忍不住开始想起自己的仇人们，无虚道人、这些妖怪、还有那个杂种……他甚至能幻想到这些家伙在他的利爪下求饶，再被他或或撕成碎片的场景，啊，这一次的画面多么得真实，简直就像近在眼前一样。

大地轰然作响，然后裂开，红雾从破碎的地面钻出，漆黑的阴影若隐若现，然后终于出云雾。那挂满皑皑白骨的城墙！

这一幕他们见过，是冥墟的遗迹，在这里被逆君的魔气感应，召唤出来！

倾城一把拉起雨欣，飞到小狐狸背上，大声喊道：“快，撤退，不要留在那里！被那煞气侵袭的话，就救不回来了！”

大军慌忙再撤。

常衡对此感到很满足，这是异象吗？是老天爷也在为他造势？他闭上眼睛，尽情享受着力量不断灌进身体里的感觉。

“住手！别再害他了！”

姬正焦急的大喝，他已经把力量发挥到了在上次和鬼妖道交战之上的程度，可还是难以接近鬼妖道，被他一次次扫飞回来。

偏偏他还不敢动用法术，这法术力量太过强大，万一伤到他身后的那些妖怪们怎么办？

“常衡，快想想你的父亲，难道你想用一副妖怪的样子回去见你的父亲吗？你让专门杀妖怪的道家道主如何处置自甘变成妖怪的儿子？”

“他要是不想认我，想杀了我……”常衡的头左右摇动，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耳边满是忽远忽近的窃窃私语，他们在不断安慰常衡。

那又怎么样，你现在这么强大，为什么要杀你？道家的夙愿还要靠着你完成呢！

对呀，还有神，那些叛徒，敢背叛你，该让他们付出代价了！

要做的事情这么多，你怎么能死，你生来与众不同，又接受这样的力量，这说明你以后是要屹立在这个世界顶点的人，掌握权力，主宰生死，为什么要被一个普普通通的人杀掉？既然他要杀了你……

常衡嘴角勾出无情的弧度。

“那我杀了他不就行了！”

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