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正给不了这些妖怪圆满的答案，因为他一直不敢使用最强大的力量，说到底，只是怕自己掌握不住。

死了很多妖怪，他也不愿意见到，但没办法，战争里什么都可以少，唯有死亡少不了。既然它们一开始就是想帮助天道师，抵御逆君党羽的入侵，那姬正就必须在到达断魂谷之前，把它们调教成为真正的战士，不害怕流血，不畏惧死亡，不屈服绝望。这是一个借口，却也是现实之一。

只是现实太过残酷。很多妖怪陆陆续续搬出冥墟，打算第二天一早就和天道师分道扬镳。

姬正就站在窗台上看着，倾城轻飘飘的走进来，行礼过后，来到姬正旁边，和他一同看着那些妖怪。

“主人不再挽留他们它们吗？”

姬正摇了摇头，因为他该说的已经说完了，假如它们还是执意要走，就随它们去吧。

姬正撇头，看着倾城，她的脸上有深深的倦意。

“这些天辛苦你了。”

因为听烛龙说，这些天的大小事宜几乎都是由倾城在处理。而且很幸运，当初神来抓雨欣的时候，据说倾城为了去找不知哪里去的常衡而避开了神，这个巧合也来的很好，因为她的鬼身里确实蕴含着和神同宗同源的力量，要是被神发现，那些高傲的神肯定会直接当场就将倾城格杀了。

倾城摇了摇头，道：“主人无需此言，为主人分忧，是妾身的本分事。”

一直以来她都是做着这些本分事的。之前是给姬正擦拭伤口，后来为姬正管理夫诸他们。虽然有些事情确实太过极端，围绕着姬正为中心，但她确实事事亲力亲为，然后在姬正面前又保持着沉默。

等到接任天道师，她好不容易卸下一切担子，让烛龙掌控一切，却没想到后来还要站出来，强行主持大局。那仅仅是几千年道行的鬼身，却有那么大的胆魄直接号令一支军队。

看见倾城一幅欲言又止的样子，姬正问：“怎么了？”

倾城只得开口道：“回禀主人，是关于雨欣小姐的事情。”

她又专门给姬正说了一遍自从姬正被抓走后，雨欣的反应。从不计代价的脱离众妖去救姬正，到后来完全不顾大局的说出一丝姬正身死的消息，再到后来的毫无作为，这些让她在倾城和很多妖怪心目中，形象大打折扣。

“妾身以为，雨欣小姐在关系道主人的事情上，太过儿女情长了。”

姬正面色十分严肃，思考了好久然后冷不丁笑出了声，这让倾城十分迷惑。

“倾城我问你一件事哦。”

“妾身必知无不言。”

“假如没有雨欣自己冲过来，你是不是也会自作主张冲过来？”

“那是必然，主人的安危是首要的，只是妾身会先征集诸妖的意见，带着统一的妖怪一同前往救出主人。”

姬正个就是做了这种猜想，依照他对倾城的理解，她肯定会在地上坐一会儿，然后感觉：不行，还是主人的安危更重要。再接着就直接点集并马了，说起来也不会比雨欣慢多少。不过她后来对大局的掌握确实是理性的，把姬正的安危放在首要之后，也要对追随姬天道师的妖怪们负责，至少她做的不错。

只是雨欣，姬正被抓走之后她就天天蹲在塔上面，很多次想要离开，都是被倾城她们费尽口舌挽留下来，不然后来姬正不定还得去找她一次。

“唉。”姬正叹了一口气，感到十分的无奈。这一点没得洗白嘛。

老实说他其实一直就没担心雨欣会怎么胡来，实际上她也真的没怎么样，但是在众妖消极之时，她也跟着最消极，这确实不太好。

门豁然被推开，雨欣走了进来，眼睛仍然红肿着，她来到姬正身边，坐在地上，抱着膝盖。

“我不会在意这世界上的他们是死是活，我有我自己的世界，但那里只有你。”

没有一点掩饰，也没有借口，就直接挑明了说。

空气瞬间陷入沉寂，倾城找个借口出去，顺手把门带上。

还是两个人的空间，姬正挠了挠脑袋，在她身边坐下。

“其实我希望你更成熟一点。”

“我比谁都成熟，所以我比谁都清楚我想要的。”

她就像个任性的小孩，执拗地坚持着自己的意见不肯改变。

姬正重重叹了一口气，道：“可是他们跟着我来，我总要对他们的生命负责不是吗？而且这是一个实际的问题，有时你的任性，反而会让本就糟糕的军心更加雪上加霜啊。我希望你能在我不在的时候代替我，做我应该做的事情。”

他舒展双脚，道：“倾城除了误杀了我父亲意外，再没做过任何一件违背天道师遵守的天意的事情，这些年她为我做了很多很多，到最后反而不是她在赎罪，而是我在欠着她了。”

这是真的啊，她一直看着姬正，那么也肯定知道的吧。姬正一开始遇见的最强的敌人是一头两千年的伥鬼，那是姬正唯一一次没有打赢的妖怪，他被打的几乎以为自己只有死了，然后是倾城替她挡住致命的一击。杀死了伥鬼。

那条伤口贯穿她的心口，倾城只是差了一点点，就没有救回来。

当时她还笑着安慰姬正，不让他哭。

“主人，我只是一个背负罪孽的鬼魂，主人的身份比我最贵，所以用我的生命来换主人的生命，不亏。”

这句话至今仍留在姬正的脑海里，他从来没忘记过。那道伤疤也至今留在倾城身上，难以消去。从那以后，哪怕战斗再难，受伤再重，姬正也没输过。

因为他知道，只要自己一旦放弃，就肯定会有人会来救自己，哪怕换命都在所不惜。

但那不是他想要的，他要对那些追随自己的妖怪负责，不能让他们为自己的一时任性付出生命。

“我会去关心别人，但你始终是我最后的底线。”雨欣的话看起来像是退步，却又没有一丝余地一般坚定。

姬正无奈道：“可我要守护的是世界，在我的身边的人，不能总把我当做至关重要啊，假如世界毁灭了，只剩你我，有意义吗？”

而且，他不愿意见到雨欣以后会变成以前路过一家小店，在那台黑白电视上看见的一幕。一位贵妇听闻自己的丈夫被人抓住，惨遭折磨，便不计代价的让自己家中的家丁去救丈夫，最后死了很多人，带回了男人，她却没有一点对死者的哀悼，只是沉浸在对丈夫回归的欢喜中。

姬正不想雨欣以后变成这样的人。也不想自己身边会有这样的人。天道师，听起来很高贵，但其实也只是生命之一，你也是生命，我也是生命，大家在本源上都是一样的，在这世界上来一遭，一样都是为了看看这世界，没有谁的生命更高贵。

太阳最终沉了下去，高高的楼顶听不见任何声息，没有蛙鸣，没有虫唱。

最后只有雨欣微微的酣息。不知不觉间，她已经熟睡，脑袋微微向着姬正这边歪倒，银发像是月光，顺着墙壁流淌到地上，闪闪发光。

姬正最后也只有叹息。他肯定要慢慢让雨欣改掉她执拗的意见的。

第二天，大军陆陆续续收拾起来，在外面集结。

大概近千只妖怪选择了回去，从哪里回来，再回哪里去。

比翼鸟所率领的妖疆部队也和朔曦准备好了，打算前往c市，姬正让惊风手下的一只?渠跟着，让它带着雨欣给的信和朔曦，找到蓝青交代事宜。

之所以选中蓝青，而不是阴川司马，是因为姬正想让朔曦更好的告诉蓝青，妖族的现实，告诉他好的妖怪和坏的妖怪，自建的区别到底有多明显。

临行之前，朔曦专门留住姬正，

剪去乱糟糟的头发，换上干净的衣服，除了有点太黑，他其实也是个长相很俊朗的男人。

朔曦拿出背在背后的那面照影镜。

“这个，送给你。我知道这是很宝贵的东西，在你这样的大人物手里才会散发出更大的光辉。”

他罕见的没有用很卑微的身份和姬正说话，眼睛直勾勾盯着姬正，又有些不自信地看着旁边。

姬正看过去，是南宫羽。她忙表态道：“大人，在下并没有唆使朔曦做什么，是他自己请求在下，问了一些同等交流所该用的语气而已。”

那就好，而且南宫羽竟然没教朔曦和自己一样喊姬正为大人，真才是最好的。

姬正笑着接过照影镜，道：“那我就收下了，谢谢你。”

他很激动，这个奴隶出身的妖怪，经历了人们所知道的奴隶所不能想象的折磨。摸着脑袋，笑的发自肺腑，甚至忍不住红了眼睛。

“我很感谢你……真的，你给了我名字，也让我知道了什么才是真正的开心，这份恩情，我永远不会忘的。”

感情，你无法去衡量它的重量。所以姬正只能重重点头。

“我还有一件事，无论如何都想拜托你。”

他抓住姬正的手，眼泪止不住地往外淌，恳切道：“除了我和妻外，还有一个人，也被主人……朱厌抓着，如果有可能，希望你一定救下他！”

姬正毫不犹豫的点头，道：“我会救出他的，一定。”

然后朔曦松开手，前往冥墟的队伍随即出发。

姬正转身，覆在半空，让所有妖怪都能看见自己的面容。

据倾城统计，一万多的伤员，加上后来紧急从冥墟调过来的妖怪，一共约有十五万妖兵。

这样的规模已经很大了，但是为了不再发生半途撤退的事情，姬正必须再说点什么。

“我可以坦白的说，我的力量是很强，强到一人匹敌十万妖怪都不在话下。”

下面寂静无声，妖怪们都期待着姬正下面要说什么。

“但是我还是那句话，你们踏上了这条路，就别想跟在我的后面。这里是战场，敌人只会是我们的十倍百倍，我当然可以做先锋，杀死所有妖怪，但是你们呢？没经历过真正的死亡就前往最残酷的战场，那样的话，你们只是一群待宰的羔羊。我敢肯定，面对尸山血海，脚下踩着堆满内脏残肢的血泊的你们，那时候肯定会被吓得屁滚尿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