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修也不知道看了多久，直到感到自己脖子酸楚，方才轻轻抬头。

这一抬头，才看到平阳公主已站在面前，脸露疑惑与好奇，樱桃小嘴微微张，似是有话要说。

素修笑着将书合上，道：“公主已经站立多时了？”

平阳更近前一步，微笑道：“我来请娘娘去殿内饮宴，找到这里，发现娘娘看书看得入神，娘娘置身于方亭之中，眉眼温柔，举止轻柔，似有金光绕身，好似一幅画，我看得有些呆了，便在旁边等候，娘娘看书看得入神，我看娘娘也有些入神。”

素修微微颔首，带着歉意道：“公主久等了。”

平阳微微摇头，笑道：“不知娘娘看得什么书？能不能借给我也看一看？”

素修只得道：“是我瞧着这书不错，问郗国借来一看，公主要看便拿去看，看完直接给郗国便是。”

说完，将书交给平阳观看。

平阳接过书，微一颔首，才翻开一页，便认出是八哥的笔迹，笑道：“难不成八哥出书了？八哥虽然识文断字，但并没有到能够出身的地步，不知八哥是找了哪家书商出书，回头我也去找他，出一本书。”

素修微笑，道：“公主往下看看便知道了。”

平阳依言往下看，只见这页页虽是八哥字迹，但字里行间文采出众，根本不像是出自八哥之手。

而且一些诗词的文风似曾相识，但一时想不出是在哪里见过了。

当看到“西城杨柳弄春柔，动离忧，泪难收。犹记多情、曾为系归舟。碧野朱桥当日事，人不见，水空流。

韶华不为少年留，恨悠悠，几时休？飞絮落花时候、一登楼。便作春江都是泪，流不尽，许多愁。”一首时，平阳明白这是何人所作了。

平阳抬眸问道：“这些都不是八哥所作，其中一首好像是訾尘口中的吴王所作——我还记得‘韶华不为少年留，恨悠悠，几时休？’一句——这些都是那位吴王所作吗？”

素修道：“有些是，有些不是。”

平阳又往下看，来了兴致，竟然与刚才的素修一般痴迷——她颔首垂眸，不收任何干扰，静静观看。

这里面有许多她喜欢的诗词，其中的奇思妙想映入眼帘，不由的惊喜，有时她的想法也和这诗词里写的一样，她文思浅薄，不会将心事与愿望写出来，更不会遣词造句，构成文章，一看到这说出自己心声，或是与自己想法不谋而合的词句，便心里大喜，看了一篇又一篇，虽然有些词语不甚理解，但并不影响她看下去的兴致。

一页又一页，平阳看完了全部的诗词，合上了书，还闭眼回想词中深意。

素修叹道：“原来公主比我更喜欢这些。”

平阳微微睁眼，有些不好意思，抬手遮面，笑道：“看得有些入迷，让娘娘等了这许久。”

素修笑道：“公主也等了我许久啊。”

平阳一笑，道：“娘娘能否将这书借我一看？”

素修略一迟疑，笑道：“公主若是喜欢，拿去便是，看完之后归还给郗国公主即可——这是郗国公主的书呢。”

“姐姐从哪里得来的书——莫不是，八哥送与姐姐的？”平阳道。

平阳恍然大悟道：“我央求了八哥，让他帮忙找寻逍遥使念的诗词出自何处，这应当就是八哥找来的书。”

素修颔首，道：“公主说的没错。”

平阳笑道：“可这些笔迹是八哥所留，难不成八哥将原本珍藏起来，不愿意给人看？”

素修笑道：“这就不得而知了。”又问道，“公主喜欢其中的哪一篇呢？”

平阳没有片刻的迟疑，微笑着指出了其中一篇，素修低头一看，乃是一首标有倦斋主人之名的《阮郎归》。

“旧香残粉似当初。人情恨不如。一春犹有数行书。秋来书更疏。

衾凤冷，枕鸳孤。愁肠待酒舒。梦魂纵有也成虚。那堪和梦无。”

关于这首词的来历，素修还记得一二——是吴王赵攸止在送走哥哥赵久止后，用女子思念远行情郎的口吻抒发思念兄长赵久止，用语浅淡，却情深意重，思忆之情跃然纸上，令人产生与词中女子一样黯然的情绪。情意深重，着墨清淡，虚实结合，朗朗上口，难怪平阳会喜欢这一篇。

素修又读了一遍，比之前更喜欢这首《阮郎归》了。

现在，赵久止当了皇帝，身为皇弟的赵攸止可以与兄长时时刻刻相依相亲，不用担心阻隔万重山了，从此以后，应当是写不出这样凄凉深沉的离别之词了。

平阳笑问道：“娘娘喜欢哪一首呢？”

这一抬眸轻笑，像极了萧婕妤。

素修凝眸，回想故人，愁绪满腹。

那个下雨的夜晚，萧婕妤前来借光，在灯下认真诵读李昌谷的诗，也是这样温柔问她喜欢哪一首。她们二人一人一句，一颦一笑，还如昨日发生的事，谁知今日一人已经草草收场，只留下一人在方亭回答他人同样的疑问。

眼前就是旧时景，眼前人却不是旧时人。

素修轻叹一声，答道：“并没有十分喜爱的一首。”

平阳笑道：“那便是都很喜欢了，书上诗词犹如牡丹，篇篇动人，我若是再读几遍，也会分不出究竟喜欢哪篇，定会觉得都好。”

素修笑道：“公主喜欢这些，便好好研读，他日也做个女词人。”

平阳收书一笑，欢喜道：“我可不敢这样想。”

素修笑道：“那便读好了，念给郗国听吧，她今日看了几篇，有些不明白呢，他日公主可以轻声念给郗国听。”

平阳笑道：“我也是如此想呢。”

侍女玲珑上前小声提醒道：“殿下，赶快赴宴去吧。”

素修也笑道：“今日公主生辰，公主迟迟不回，里面可要大乱了，我陪公主回去。”

平阳顿足笑道：“我竟忘了今日是我生辰，宾客们还等候在银光殿，真是罪过。”

随即将书交给玲珑，嘱咐道：“我还要多看几遍，还给郗国姐姐，你可要保管好。”

玲珑笑道：“敢不从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