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尚宫局出来以后，素修和訾尘默契十足的踏上前往尚食局的路，转过尚仪局和几座大小宫殿，便是尚食局别具一格的红色围墙——六局大院落都是青灰色为主，与大明宫遥相呼应，只有尚食局围墙是红色的，且比其他的要低矮些。

訾尘搀着素修走到尚食局前，大门洞开，訾尘伸着脖子往里面张望，看到里面的人正有条不紊的忙碌着，比刚才的尚宫局要安静些，但不知玉姿会在哪里接受核验。

两人围着尚食局转了几圈，素修笑着给訾尘擦了擦汗珠，道：“你不放心的话，便去里面给我取些黄精与苁蓉，顺便打听一下玉姿的情况。”

訾尘点头，忙道：“娘娘，您陪着我走了这几圈，累了吧？我问完之后就陪着您回去歇息。”

素修含笑，“快去！”

訾尘得令，笑着提裙疾奔不止。

素修望着訾尘疾奔的背影，不由得笑了起来，静静观望四周的一切人物。

这里，有时候似乎与长安没有什么区别，有时候又让人觉得很是陌生。

尚食局位于掖庭宫的中段路，四通八达，每日来往进出的人远远超过其他局司，与光禄寺同掌膳食，并且直接归属内侍省，所以，往来的各色人等让人眼花缭乱，是掖庭宫中与外界联系最广的局，占地也是最多，所辖宫女最多时曾超过了其他五局的总和，现在因为王皇后的删繁就简，所辖宫女大大减少，原先四五个人的活计分摊到一个人身上，经常会出现宫女疲劳晕厥的事情。

在素修站立的半个时辰里，简直要把各种穿戴的宫女与宦官看个遍——有来送药材的宦官，有来送食材的宫女，有忙着出去给妃嫔看诊的女医，也有忙着打扫里外的年长宫女，还有忙着张罗备下冬日所用火炭的女官，短短的半个时辰里，进出的人没有一个闲来无事，边走边笑。

在大安宫里，六局的女官与宫女们也都是如此忙碌，略微不同的是，大安宫里的女官与宫女们活得没有这么累，每次看到她们，她们的脸上总是洋溢着愉悦的笑容，那是心中有十分的满足才会有的表情，这里不论是女官还是宫女总给人一种背负了许多沉重加锁的感觉，大都面无表情，像罗尚宫这种爱说说笑笑的人也没有在人前有过多的笑容，在皇后等人面前更是一个字都不敢多说，只有点头答是。

大安宫里的女官人前人后都会自称“我”，会自称姓名，无品无阶的宫女们在女官们面前也只是自称姓名，在皇帝和妃嫔面前才会自称“奴婢”。

可这里的规矩似乎更加繁琐一些——女官在各殿娘娘们面前是奴婢，宫女们在女官们面前是奴婢，还要跪着回话，稍不留神就要挨打受罚，女官们在娘娘面前吃了气，回来总是要找小宫女发火出气，各局各司里打人的藤条一根比一根粗，女官们打起人来也是一个比一个狠。

这也许就是掖庭宫人人不能展露笑颜的原因吧。

知道其中端倪的素修伊始很是担忧执意前来的玉姿——玉姿在大安宫时依靠聪明灵秀获得了皇帝与各殿娘娘的青睐，遇事不折不饶，敢于直言，是玉姿得宠的重要原因，宫里的人都喜欢听玉姿说的不同的看法，皇帝曾多次说过玉姿很有风骨，是众多女医中最特别的人才。

大明宫里的尚食局会接纳这样的玉姿吗？

玉姿会因为这里而改变自身的性格与脾气吗？

素修盼着她改，以后才会更好，为人圆滑和山没有坏处；也盼着她一如既往，丢掉原有的脾气与性格，不是一个完整的人。

站的脚麻了，也没有等到訾尘出来，素修木然转身，抬眼朝里张望。

“是安处殿的赵娘娘吗？”

婉转如莺蹄的声音吸引了素修，她停住张望的动作。

宫里只有她姓赵，定是在叫她。

转过身来，是一张熟悉不过的脸，也是和自己有几分相似的脸。

晏心……

好久都没有开口呼唤这个名字了。

晏心发白干燥的嘴唇微微启动，双眼发亮，如在荒漠中找到甘泉，“娘娘，您还好吗？”

上一次见面时，晏心如此询问，如今还是如此询问，实是在别人地界，有话说不出，有泪不能丢。

“我还好，你呢？”素修含笑问道。

晏心情难自禁，看得出来很是尽力不落泪，可还是有两行热泪逃过了控制，缓缓而落。

她微微抬眸，声音不大不小，“我还有一口气在罢了。”转而低下头，悲伤道：“我今日来尚宫局除名，想来尚食局带点药材出去，远远看着娘娘和訾尘绕着此处走了几圈，以为是看错了，一直在边上看着，看了半个时辰，才敢确认是娘娘——我曾是娘娘的奴婢，今日出去，应当向娘娘告别。”说罢，俯下身去深深行礼。

素修扶起晏心，内心深有触动，语气如薄雾悲凉，“你也要出宫去了？可是有了好出去？”

晏心悲道：“奴婢被分到了尚书令的府中，就是那日在望贤行宫的那位尚书令。”

一个瘦削矮小，面容丑陋的男子浮现在素修的面前，这个男人，她是见过的，那双眼之中的光芒闪耀如日光，看人一眼，仿佛能将人整个看穿，除此之外还透着些许阴阴之气，眼神如变幻万端的海，时而平静，时而激荡。

“我知道，这不是一个好去处，出去以后，我便只剩下一件事，等死而已。”晏心苦笑。

素修眼神一定，换下黯淡，重新充满神采，望向晏心，道：“这是天大的喜事，你不应该如此悲观，要好好活下去。”

晏心勉强道：“我怕死惜命，曾经想过寻死，可实在是勇气不足，今朝出去，是为苟活，终生不会心安，娘娘不用相劝，我没有脸‘好好活下去。’”

素心继续道：“你出宫以后，会比现在自由许多，可以走到街市上看到人群如云，也能听到四面八方的消息，不再是事事不知的人，这难道不是喜事吗？你比我强多了。”

晏心似是听懂了素修的话，抬首扬眉，轻声细语，“娘娘——”

过往的人忽然增多，素修拉着晏心走到一角，道：“我希望你能回来多看看我，也给我多说些外面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