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亦思念你，妹安，兄安，书不尽意，余言后续………”

素修流泪重复此句多遍，感慨万端。

这是距离上次生辰日分别后，整整五年以来，素修收到的唯一一封信，熟悉的字迹，不能不让素修重回梦中的过往——

那一年是载兴二十三年，楚军收复了沦陷数次的文阳，皇帝特意带着她及一干宗室，来到文阳的行宫，在那里，赏赐将士，也为她补过生辰。

嬉闹的氛围之中，素修瞧见了满面愁容的秦王赵久止，也是在那个晚上，赵久止向她吐露了从未说过的真相——楚军的胜利岌岌可危，燕人还会卷土重来，两国的差距日益明显，朝中一定有燕人的奸细，一直通敌，挫败了楚军的锐气，才使得楚军连连败退。

那夜，赵久止向她说明了一切——不让她去燕国和亲，要设计将其带走，从古至今，和平从不是靠着一方忍让，送金帛，送女人就可以得到的。

素修至今记得她坚决的拒绝了赵久止，那时候的她满心热血，想要拯救天下苍生，现在想来，是可笑至极。

素修记得赵久止充满泪水的眼和无可奈何的愁容，记得他深深拥抱自己时的痛苦，记得他转身离去，强忍回头的背影………

“你不跟我走，我不怪你，我只心疼你——你的选择，我接受，今日一别，可能再无相见的可能了。答应我，去了燕国，好好保护自己，不要跟他们拼命，很多事情不是你能够改变的——”

“千万护好自己，我们……不日就会重逢。”

“天下迟早会海晏河清，我们所受的苦会有得到补偿的那一日——”

“你在异国他乡备受煎熬，我在故土寤寐思之——”

“终有一日，我会迎你回来——”

…………

那个夜晚，赵久止的每一句话都牢牢印在素修的心里，她听到之后仍然坚强的背对着赵久止，在赵久止拥抱她的时候，也没有做出过激的反应——其实，她很想抱着心爱的情郎痛哭一场，很想跟心上人远走高飞——想来想去，素修有几分责怪当时的自己了，她不来燕国，皇帝自然会换另一个人来当和亲公主，结果不会有太多差别——楚国还是没有任何获胜的机会，燕国也没有人完全沉溺在大胜的喜悦中，两国的关系该如何继续，便如何继续。

如果事情那样发展下去，她会比现在快乐许多，她会好好陪在心爱的人身边，陪他度过千难万险，在他进退维谷的时候扶一扶他——事情没有如果，她现在什么都做不了，只能望着来信，徐徐流泪，还不敢高声痛哭。

武思远在一旁看着素修流泪，心中焦急，又有疑惑，等了会，便耐不住性子，上前小声道：“公主，下臣今日便启程赶往长安，其中事情，下臣不甚清楚，公主可否告知？”

素修慢慢回过神来，不去想那个离别的夜晚，渐渐抬目，不甚伤感。

这里的宫殿再华丽，再宽敞，也装载不了她满心的伤感与哀愁。

“你不用知晓太多，你只需明白你此行的任务——说动官家，与燕国结盟，仅此而已，其余的内情我也不甚了解，也不相信……你到了长安，可以留心观察长安城内的消息，将平城的消息告诉官家——现在不是置气的时候，燕国还很强大，楚国还需要卧薪尝胆才是……要让官家小心燕国的一举一动……”素修道。

武思远回应道：“下臣明白——下臣会将公主的意思带给官家，也会尽心尽力搜集长安城内的真实消息——下臣与公主一样，不信任何传言，相信官家的为人，绝不会草率行事。”

素修点点头，道：“你这句话说得是。”

吩咐完武思远，素修着手写信，先写给了姐姐赵素珍，下笔之前，她很是纠结，该不该将哥哥赵素维已经殉国的事情告诉姐姐呢？

转念一想，哥哥赵素维已经殉国多日，朝廷想必已经得知了，姐姐也知晓了，她不用特意提起，揭发姐姐的伤疤了。

要论可怜，她可怜，哥哥素维可怜，姐姐赵素珍更是可怜——从小离开父母兄妹，到王府当婢女，后来被王爷看中成为侍妾，王爷成为了皇帝，她也成为了妃嫔，将一家人都接到了长安，父母没过几年，双双殒命，哥哥素维在战场上奔走，如今殉国，不能叶落归根，妹妹也在异国他乡，不能相见。

素修想着，可能在这世上，生而为人，就是苦不堪言，身为女人，更是有苦说不出，姐姐算是幸运的女人，也要承受这些不幸，身心都受到煎熬，一日比一日虚弱，一日比一日衰老，那世上其他的女人，要苦到何种地步呢？

李曜的一句话说的很对——她赵素修是很幸运的一个人，很多人的不幸，是她无法想象的。

“惠书敬悉，情意拳拳，得书之喜，旷若复面。数奉手书，热挚之情，溢于言表。岁月不居，时节如流，一别经年，思何可之？敝寓均安，可释远念。入秋顿凉，汗暑无常，伏维珍重自爱。惠书敬悉，甚感盛意，迟复为歉。草率书此，祈恕不恭。备薄礼若干，微不足道，望勿嫌弃。诸不具陈，谨申微意。言不尽思，再祈珍重……”

但是给赵久止的回信，也是最重要的一封回信，素修却不知道该如何写了。

扶额良久，素修才艰难提笔，改了又改，涂了又涂，勉强写好了回信，交给武思远后长舒了一口气，闭目遐想，再想起回信中写的内容，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完整的内容，只记得其中几句句：“久不通函，至以为念，见字如面，惟愿一切安适，兄安，妹安，妹愿兄不忘楚燕之好，重修旧盟，切不可为他人所惑，弃亲向北，他日面南，嫌隙生矣……”

他也要懂得其中的深意才好——素修轻声啜泣，在给心爱之人的心里都不能说几句心里话，其中的痛实在难以言表，素修心里想道：“久郎不要误会我，错怪我是贪生怕死之人才是——如果能保住久郎的命，姐姐的以后有指望，哥哥的仇也能得报，误会也就误会了吧，我难道还能活着回去见他吗？即使能够活着回去，也是十分尴尬吧——这里，便是余生的归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