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坐在殿外？娘娘已经睡下了吗？”

回到安处殿，玉姿远远看见一个人缩着肩膀坐在殿门前的石阶上，走近一看，是訾尘眯着眼坐在那里，不知在想些什么。

訾尘款款而起，扑扑身上的尘土，望着玉姿道：“殿内太热，我便出来坐坐，顺便看看你是否回来了。”

玉姿微微一笑，语气和缓了不少，不像前几日凶巴巴了，“我知道你是在等我回来，直说就是——你是不是想问我见没见到沐真？”

訾尘听到这般和缓的语气，也有些吃惊，欢喜抬眸，问道：“玉姿，你不生气了？”

玉姿轻轻说道：“我当然生气——只是，今日见了沐真，她说了一番话启发了我，也点醒了我，我不能那么自私了，非要你和我有一样的想法。云朵都各不相同，何况是人？訾尘，这些日子，我对你说话时的口气很不好，你可记恨着我？”

訾尘拉过玉姿，叹气道：“我为何要恨你？这些日子，我也想了很多，你说的也对，我不能就此消沉了，紫鸢出宫去了，再也不会回来了，她是燕人，这里是她做梦都想要回来的地方，可却是我们做梦都想要逃离的地方，我们和她不是同行人，可能某一日，我们还要拔剑相向——我是该醒醒了，紫鸢她——已经没有这个人了。”

玉姿道：“你和紫鸢从小一起长大，这其中的感情可想而知，你们又一起习武，经历过许多的事情，想要完全抹去那段记忆，是根本不可能的——不要说是你，便是我，也是不会忘记——我与紫鸢并没有和你一样深厚的情谊，但也是相交多年，很是谈得来，当我得知紫鸢的真实身份时，我并不愿意相信——可事实如此，我们就要努力以前，总是沉浸在过往中，如何能够成为像紫鸢那般优秀的人呢？紫鸢自小离家，到了完全陌生的地方，却能够很快适应，完美融入，骗过了所有人的眼睛，还获得不少人的宠信和偏爱，我恨她，但也很是佩服她——也许最后我们都不如她。”

訾尘拉着玉姿一道坐在殿门前的石阶上，两人都借着烛光看视对方的脸，发现不知何时起，彼此的眼中都渗出了泪花。

“紫鸢她也是经历了千难万险才回来——玉姿，我对紫鸢真真讨厌不起来，我和她一起长大，熟知她的脾气秉性，难道一个人可以伪装十几年而不露马脚吗？紫鸢她稳重踏实，待人宽厚，会在别人需要的时候鼎力相助，而后不哼一声默默离开，从不攀比，从不炫耀所得的赏赐，我犯了错，她说几句之后，就会微笑着看我，轻声细语的为我纠错，那次我病得快死了，是紫鸢一口一口喂我吃药，还把我放在背上安慰——还有，为了给绒儿扎一只风筝，她可以整夜不睡，不只是对亲近的人，连那些素不相识需要帮助的宫人，紫鸢都会出面相助——这样的紫鸢，即使是燕人，我也无法恨她。”訾尘轻声哭道。

玉姿轻轻抚着訾尘的后背，叹道：“上天如此安排，不知是何用意——这样的紫鸢，你无法恨她，我也不想恨她，可每当我想起那么多的人因他们而死，以后紫鸢可能亲自挥剑砍向我们时，我就抑制不住的恨她——今日，见了沐真，我发觉这样的恨没有意义——紫鸢她并没有直接伤害我们，她具体做了什么，我不知道，只因她是燕人这样一个身份，我就恨她，我想起了你说的话，你说紫鸢只不过是一个小宫女，也是别人手中拿捏的棋子，能够掀起多大的波澜——我想，紫鸢和我们是一样的人，一样的身不由己，一样的身份，我们都被上天安排了命运，无法选择，是命运抉择我们，不是我们选择命运——细想之下，我对于紫鸢便没有多少恨了，仅剩的恨只有恨她为何不是楚人，而是燕人——”

訾尘强忍着泪，小声道：“是啊，天地之间，为何要有楚人和燕人之分？”

“也许以后这种分别不会如此明显了——”玉姿轻声道，而后怀着复杂的感情将沐真说的话重复了一遍，“我们很有可能即将真正变成和紫鸢一样的燕人。”

訾尘默然良久，才道：“我们真的会变成和紫鸢一样的燕人吗？难道真的就像当年城里传唱的歌词一样？天不祚楚，气数将尽——”

“天不祚楚，气数将尽——”玉姿小声重复了几遍，当年长安城内外人人恐慌的情景历历在目，那年，她随着师傅一道为城内外居民义诊，听到幼童唱此歌，吓得不轻，至今还记得师傅那张铁青却饱含热泪的脸，师傅私下里给她说过，现在楚国内忧外患，江山将被拆散，尽归他人所有——她问过师傅该怎么办，师傅只是摇头不语，在房间里来回徘徊。

师傅医术再高明，人称扁鹊再世，但也无法医治千疮百孔的大楚江山和百姓巨大的惶恐——师傅对于这样的顽疾，确实无能为力了。

“玉姿，你的眼睛都哭肿了。”

“我想起我的师傅了，不知他还好吗——訾尘，若是真如沐真所言，你会觉得高兴吗？”玉姿道。

“国破家亡，如何高兴得起来？”訾尘沉沉的望着远处，无比低沉的说道。

玉姿默默将沐真赠送的香囊拿了出来，将里面的泥土一分为二，一半留给自己，一半放到訾尘佩戴的香囊中，低声道：“这是沐真送给我的，这是我们楚国的泥土——虽然现在前途很不明朗，但我相信在不久的以后，我们可以一起开开心心的回去。”

訾尘将香囊捧在手心里，闭上眼睛，低声道：“上天保佑，一定要有那么一天——万方和平，天下泰安。”

玉姿仰头望向夜空，这已经是他们在燕国度过的第三个月圆佳节了，“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訾尘，我觉得我们挂念的人也在仰头望向夜空，也在思念着我们，你以为呢？”

“应该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