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修抬起手来，示意紫鸢近前一步——紫鸢颔首低眉，往前稍稍挪动，闭眼听候素修的数落。

出乎意料的是，素修并没有狠狠地苛责她，而是问道：“你已经去见过长公主是吗？”

紫鸢微微抬首，不敢隐瞒，轻启朱唇，轻声道：“是，长公主回来之后的当晚，奴婢就去面见长公主了。”

素修又问：“如今，你可还愿意留在安处殿？其实我早就应该放你出去——燕国是你真正的故乡，你好不容易才回来了，却要一直被困在这宫禁之中，想必很是煎熬吧——长公主也回来了，以后对你的赏赐定然不少，你的选择也会不少，不论以后你到哪儿，还望你能记得曾经对你很好的人们，记得他们是真心实意对你好——”

“公主！还请不要说了！”向来端庄持重的紫鸢也顾不得仪态如何了，在素修床前涕泗横流，连连捶地，“奴婢永远都忘不了这些快乐的日子，还有以前在长安的日子——我虽不是楚人，但在楚国，有时真的很想做楚人——他们大部分都很善良，奴婢能活到今日，也是因为这份善良。”

“你是燕人——这怎么可能呢？”在一旁的玉姿显然接受不了这个事实，跟她们一同长大的紫鸢怎么会是燕人呢？

武思远也被这个事实惊得恍恍惚惚，几乎要站立不住。

早已经知道些许内情的訾尘已经垂头丧气站在一边，两眼无神，只是静静看着紫鸢，默默流泪。

紫鸢抬起头，看着玉姿，哀伤道：“玉姿，一直以来我都在以这个假身份活着，是我欺骗了你们，我不是楚国人，我是燕国人，我的真名是黄莺儿，我今年不是二十二岁，而是二十六岁——在十三年前，我便被先帝派到了楚国，与我同行的还有很多人，但他们大都死于那场恐怖的海难，只有我活着顺利走到了长安城，我为了能够进宫见到长公主，给长安城内的一户人家当了女儿，后来，他们便把我卖到了掖庭宫，在掖庭宫，我遇到了同是燕人的林仙儿，也就是后来的顺成夫人——她教我武艺，在她成为武师之后，将我也带出了掖庭宫。”

这其中原来还有如此多的波折，经历了这么多，紫鸢才得以进入楚国宫廷，成为宫女——众人的目光再一次投向了紫鸢，即使听到紫鸢亲口承认，他们也不愿意相信紫鸢是燕人，而不是楚人，在他们眼里，紫鸢大都时候沉默寡言，只有和訾尘在私下里会有几句玩笑话，是一个内敛稳重的女子，这个想法也到了被推翻的时候吗？紫鸢沉默寡言，并不是因为她的内敛，而是因为她与大多数人格格不入，他们和紫鸢是对立的关系。

玉姿率先开了口，道：“良家子进入宫廷，都很不容易，你若是燕人，如何能够瞒天过海，躲过一道又一道的筛查？”玉姿也并不相信紫鸢是燕人——在她看来，紫鸢是忠心耿耿的良仆，这一路上，也多亏了紫鸢，他们才能逢凶化吉，与他们朝夕相处，风雨同舟了这么多年，怎会是敌人呢？

紫鸢苦笑着看向快急出眼泪的玉姿，惨淡道：“当年我到了长安，没多久就遇到了那对夫妻，那对夫妻其实也是可怜人，所生的一儿二女身体都有残疾，无法照顾自己，更无法孝顺他们——我那时已经是十多岁，力气也不小，他们看我应该能做很多活，就收留了我——我也将计就计，由此成为了他们的女儿，之后，长安疫病大起，他们将儿子女儿都挪到城外，为了儿子女儿的病，便将我卖到掖庭宫当使唤宫女——那是最末等的宫女，只要没有疾病，有父母相送即可入宫，没有什么难的——所以，我能混进宫，也是冥冥之中注定的事情——上天要我遇到公主，遇到你们——在长安的时候，确实是我最快乐的时候。”

素修很受触动，紧紧握住紫鸢的手，轻声道：“能够遇到你，我和灵犀他们也都是决得三生有幸，因为有了紫鸢你，那些日子才有不错的回忆，值得铭记。”

紫鸢再一次叩头，流泪道：“奴婢有罪！”

“你有何罪？我怎么不知道?”素修温柔道。

紫鸢嗫嗫嚅嚅，悲色满面，道：“奴婢做了太多的错事——总而言之，奴婢有罪！奴婢对不起公主，也对不起大家！”

素修不置可否，轻声细语道：“我没觉得紫鸢你有罪，相反，你还有功——在下城之时，若不是你，我和灵犀他们只怕早已命归与九泉之下，从楚国到燕国，你一直尽心尽力，从未出过任何差错，无论情况是好是坏，你都不曾远离——其中有些事，你是可以规避的，你是燕人，回到平城了，也就离家不远了，可你并没有离开我和灵犀他们半步，一直守着我们——在楚国的时候，你在我的身边，尚可以探听些消息，而在燕国，我则是一点用处都没有了，太上皇要我做间者，可我做不了间者，一直在大明宫中苟且的活，你在我的身边，毫无用处——由此可见，你并没有恶意。”

“今日，我听长公主说了好些宫里的事，我想这应该都是你告诉她的——不然，长公主仅仅回来三日，如何就能将这一两年中的大事小情知道个大概呢？想必是她细细问了你，你说给了她——但她并没有挑出我的毛病，最后留我在殿里说了好一会的话，不过都是她的恶意揣摩，还有林仙儿告诉她的——你并没有告诉她一星半点关于我的不是——紫鸢，你并没有罪，你更没有错——你在楚宫做了什么，我不想知道，就算你做了多少罪大恶极的事情，我都无法怪你，因为你有你的苦衷——食君之禄，自然应该行忠君之事——这么多年，你也隐瞒的太辛苦了，如今好了，你的秘密已经不是秘密了，你不用整日唉声叹气的了——这一两年，你变得更加沉闷了，定是与这个秘密有关。”

紫鸢抬起头，感动道：“奴婢谢公主之恩——不知公主从何时知道奴婢不是楚人，而是燕人的？”

素修微微一笑，便用眼睛看向訾尘，边道：“在文阳下城之时怀疑，在皞地九真城确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