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些话，若是按照以前长公主的脾气，定要跟身为皇帝的弟弟理论一番，争一争谁对谁错，不知是二十多年的风霜雨打挫败了长公主原来的气性，还是离开二十多年，看到了许多从未看到，感悟到了以前从不会想到的，长公主就像李曜说的那样，改头换面，变成了另外一个人，而这个人，和二十年前骑马扬鞭，单骑就敢深入皞地的长宁公主，很难使人联想到是同一个人。加之燕人崇尚豪迈之风，女子也从不甘愿居于下风，都以能骑射为荣，久而久之，便养成了燕女强悍的性格，邻国无不对这种风尚摇头叹息，尤其是楚国人认为女子本不该如此，认为燕国男不男，女不女，是“凶蛮之国”。而燕人则笑邻人懦弱，连燕国的内堂女儿都无法打败。民间也都以此为笑话，口口相传。

所以，当长公主说出这样很不同于往日的话，不能不让李曜怀疑姐姐在楚国待得太久，被楚人同化的厉害，在意他们的想法。

长公主笑道：“现在陛下坐在了这个宝座上，如果还是不明白父亲的心，以后会明白的。”说罢，并不纠结于此件事，唤了自己的侍女拜在李曜的面前，道：“我还有最后一个不情之请，还望陛下答应。”

李曜看了一眼跪在面前的侍女，觉得很是眼熟，像是在哪里见过一样，“长公主说便是。”

长公主道：“陛下还认得她吗？这些年来，我带去的宫人都没了，只剩下她还一直陪着我，这么多年来小心翼翼的过活，恳求陛下能开恩，给她一些赏赐，让她出宫过安生日子吧。”

李曜让那侍女抬头，只见那侍女早已经满面泪水，当看到女子的哭颜时，李曜才想起这个女子的身份，脱口而出：“你可是林昭之姐，林仙儿？”

那女子一听到这个名字，更是悲伤的难以自已，十几年来，为了留在长公主身边，完成先帝武宗交给她的任务，她改名换姓，甚至还要掩盖自己原本的容貌，伪装成比自己真实年纪大十岁的妇人，其中的难处，说也说不得，忘也忘不得，她只能独自吞咽所有苦果。现在，也终算是苦尽甘来了。

“奴婢是林仙儿，于十六年前奉先帝皇命前往长安服侍长公主殿下，与奴婢同去者皆没有留存于世上，奴婢苟且过活，才有今日回国，面见陛下之机会。”伏在地上的林仙儿忍住抽泣，尽量将话说得清楚。

李曜叹道：“朕还记得十六年前去了好一批人，竟然只剩下了你一个人，可以想见你是如何艰难度日的——幸好你跟着长公主回来了，还能回家，还能见到亲人，你在前去长安照顾长公主的这些年，应该满身牵挂着唯一的弟弟林昭吧——你的弟弟林昭在这里过得很好，不再是弱不禁风的样子，成为了一个满身武艺的将军，此次在秦州，他又立了大功，现在是个很争气的年轻人，你可以放下心来——这么些年，你在长安受苦了，细心体贴长公主，你弟弟林昭在这里也很是辛苦，保护朕之周全，你们姐弟都是有大功的人，说吧，你想要什么赏赐？朕都会满足你。”

林仙儿恳切道：“奴婢前去照顾长公主的这些年，从未担心过弟弟，因为奴婢知道陛下待人宽厚，又会耐心培养人，林昭在陛下身边一定会有所作为，奴婢感激陛下当初没有嫌弃奴婢和林昭，还将林昭留在身边好生培养，陛下对奴婢和林昭犹如再生父母，这是天大的恩德，奴婢和林昭理应竭尽心力，效忠陛下，皆是本分，怎能奢望赏赐？恳求陛下收回赏赐。”

李曜一摆手，笑道：“一码事是一码事，朕是救了你们姐弟，可你们姐弟着实出了大力，这么多年你跟着长公主，可谓是受尽了苦楚，朕知道，其中肯定还有更大的委屈，你不说，朕不会继续追问，可并不代表朕视而不见；你弟弟林昭这么多年来任劳任怨，护卫朕，从没有出过半点差池，更没有半分不当行为，甚是难得，你姐弟如此有功，朕不赏赐，上天也不会相容啊——你既然不知道要些什么赏赐，那么朕就请长公主为你做主。”说罢，又转头看向了长公主，长公主此时正认真看着伏在地上的林仙儿，满眼怜惜。

长公主便代替林仙儿向李曜道：“仙儿跟着我在长安十多年，从未跟我说过她的困难与孤苦，连她有个弟弟，我都是在回来的路上才知道的，仙儿实在是个难得的好女，老实本分，连应该得到的赏赐都不认为是自己应该得的，还请陛下此后能善待仙儿和她的弟弟林昭，过些时日，陛下便赏赐仙儿一座外宅，恢复仙儿的自由，每月给仙儿俸钱，不要让她继续留在宫中过着孤苦伶仃的日子了，仙儿照顾了我那么多年，也该有自己的小日子了。”

李曜点头道：“长公主提议极好，朕会让太府寺和尚宫局将此事办好，让太府寺在翊善坊选一处好宅子赐给林氏，林氏每月俸钱按宫内五品女官标准发放，除此之外，每逢佳节，朕特准太府寺发放若干钱财给林氏补贴家用，林氏出宫以后，可以凭借鱼牌随时入宫看视长公主?——长公主以为如何？”

长公主甚是满意的点点头，对还伏在地上的林仙儿道：“快些叩谢陛下隆恩，这都是你应得的赏赐。”

李曜也道：“你也不用谦虚，忠心耿耿，理应得到这些赏赐，等你弟弟林昭回来，朕另有赏赐给他。”

林仙儿见状，也不敢推脱了，连忙叩谢皇恩。

素修冷眼看着站在长公主身边的林仙儿，心里满是疑惑和不解，更多的是愤怒——这个林仙儿作为燕人是如何能在楚国宫廷之内存活至今？按照许多宫人还有姐姐素真的说法，燕后身边的大部分宫人都在较短的日子内相继死去，陛下并不相信任何燕人，除了燕后，皇帝将所有可能是燕人，或是向燕人通风报信的可疑人统统赶尽杀绝——这个林仙儿是如何躲过杀戮，还回到平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