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雪当然知道姐姐香怜话里的意思——这既是为她着想，又是为皇后殿下着想——姐姐的人生路到此为止了，姐姐不希望她一直活在仇恨里，这是为她好；姐姐自小就跟在皇后身边侍候，对皇后的感情颇深，以前的皇后还是王四姑娘的时候也确实对姐姐很好，推心置腹极了，只不过时过境迁，当时的感情所剩无几了，以这样的方式收场，传扬出去很不好听，会有损皇后殿下的美名，也会给人以把柄，不传扬出去，是为皇后殿下好。

“姐姐——没了你，我该怎办？你说让我出宫去过清净日子，可没有你，我的日子无论如何也过不好的——殿下给你的毒酒，你不要喝，我去求求如意姐姐，让她去求求皇后殿下，让咱们姐妹出宫，咱们不待在这里了，什么荣华富贵，光耀门楣，咱们都不要了，姐姐，我只想你活着——

我已经没有爹娘了，不能再没有你了——”

香雪伏在香怜身边，无助的哭泣，她不想再失去姐姐了，一直以来，都是姐姐陪伴着她，让她在这悲苦的人间不是孤苦伶仃的一个人，有了一些安慰，香雪的性格内向腼腆，很容易想不开，走极端，姐姐在前面处理后宫事务，她则喜欢在后面哀叹不止，杞人忧天。

她不想在受到打击了，姐姐去了，对她来说无异于天崩地陷。

香怜捧着妹妹的脸，温柔地为妹妹擦去每一滴眼泪，神色黯然了下来，缓缓道：“你不要再痴人说梦了，也不要去找如意了，我来掖庭宫之前就已经跟她说好了之后的事宜，我们已经订好的事情，你不要去改变了，你也改变不了，姐姐知道你的脾气秉性，你从不爱说话，胆子又小，做不来谄媚迎上的事，你就好好的做你自己，继续不争不抢，谦虚谨慎做人，如意会安排你出宫的——

至于我出宫——我是没有想过的，我来大明宫一段日子了，富贵也享受了不少，离开这里，再去吃百家饭，穿百家衣，我不想受那样的苦，不如在这里了断——

再者，这些年，我做了许多错事，有些虽是不做不行，但也对不起他们了，我今日得到这样的报应，也算是天理报应轮回吧，我安心接受，无怨无恨，你不要步我的后尘，去做那些令人讨厌，见不得光的事了——如今皇后是后宫之主，余愿已足，也算是这多年走下来最成功的一件事，皇后不会忘了我的，毕竟是我陪她走了那么多的路，做了那么多的事，现在是迫于形势和别人威逼，才将我放逐，我知道这不是皇后殿下的本意，所以我对皇后殿下没有一点怨言。

我死之后，你不要恨皇后，也不要埋怨如意，她们都身不由己，外表看似光鲜，内里实在是有很多无可奈何，你要继续待在昭阳殿里，就要继续听从她们的话，我死了，一段日子里应该不会有太大的风波了，刘昭仪也会安静会了，我看皇后有和刘昭仪和解的意向，刘昭仪也有悔改的迹象，你回去以后一定要给如意说，让她提醒皇后提防刘昭仪，不要事事都听从她的意见，还有要提醒皇后早日定下那件事，那件事关乎殿下的皇后之位啊，不要出了半点差池，那件事既然决定了怎样，就不要轻易更改，否则会招来许多质疑，不利于昭阳殿的威望。

其余的，我没有多少留恋了，只有你和皇后殿下是我最割舍不下的——

你们都要好好的，这样我才能安心。”

香雪已经泣不成声，断断续续道：“这个时候了，姐姐你就不要在为我们着想了——姐姐，既然这是你的选择，我也无能力，姐姐，如果你有什么没有来得及完成的心愿，你可以告诉我，我可以替你完成——”

这也算是香雪能为姐姐香怜做的唯一一件事情了，但可悲的是，这也有局限性，有很多事是香雪无法办到的，想到这里，香雪又添了几多悲伤。

香怜听到妹妹这样说，露出了欣慰的笑容，这一次，她不是苦笑，笑容不是硬挤出来的，是发自于内心的笑容——从小相依为命，她视若珍贵宝贝的妹妹是她全部的希望，香怜多年以来的奋力进取也是为了妹妹能过得好，可从今往后她不能护佑妹妹了，她最害怕的就是妹妹存有对皇后的恨，不能和以往一样过平静的日子。

“你长大了，姐姐不在你的身边，你也能好好地活着了，姐姐放心了，你要答应姐姐，姐姐所说的话，你要照办，不能有误。”

香怜用尽最后的力气说道。

香雪用力地点点头，表示会按照姐姐说的去做，香雪一边答应，一边思绪万千，刚才姐姐的口气还是昔日风光的掌事宫女香怜的口气，没有更改，只不过昔日万千的簇拥者，现如今只剩了她一个人还伏在姐姐的身边。

香怜交代完妹妹后，只觉得浑身轻松，她所有的事情都已经安排好了，如意答应她了，妹妹香雪也答应她了，她没有遗憾了，现在她只想要好好的休息一下了。

“妹妹，我累了，你给我喝点水——”香怜指着桌上的毒药，满眼泪水。

香雪还是不愿意亲手递给姐姐，扭身转到一旁哭泣，任凭姐姐呼唤多次，也不应答，也不去拿。

香怜知道妹妹不忍，只好强忍着全身的病痛下床来，双脚还未落地，就已经全身摔在地上，香雪忙上前扶起姐姐，想要将姐姐扶到床上，香怜却一个劲儿的朝小桌边挪动，香雪见姐姐意志坚定，只好忍住痛意，晃眼含泪，将桌上的毒酒递给了姐姐。

香怜见妹妹将毒酒递了过来，以最快的速度夺下，一饮而尽，而后像是失去了所有力气似的倒在妹妹香雪怀里，两眼瞪着，不肯闭合。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

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

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

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香怜模模糊糊的听到有人在唱这首歌，那人不是近在咫尺的妹妹香雪，而像是年少时的自己的歌声——那年的她刚刚与裴元清相识，相爱，那年的她在别人眼中还是可爱娇俏的。

只可惜，那已经是双手触摸不到的那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