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高炽端端站在案桌前微微颔首，对于父皇的这种冷眼似乎早就习以为常，他似乎很想脱口问一问，为什么同样是儿子，却总是得到不同的待遇。

可他还是忍住了，只是拱手垂眸，“基儿如此聪敏，是大明朝之幸事。”

皇帝看着朱高炽摇摇头，叹道：“这次我出征北伐，少则数月，多至一年，满朝文武暗地里较劲，西域那边又战事频生，你能应付地过来吗？”

朱高炽点头，“请父皇相信儿臣。”

御书房中似乎没有半点人气，像是将朝堂上的帝王威严全都搬过来私的，连风声透过窗户都会自动地停止不前。

“希望你不要叫我失望。”

皇帝对于朱高炽这般自信的回答倒是少有的欣喜，这个儿子做什么事情，没有十分把握绝对不会开口承诺。监理国家这么大的事情，他竟然如此有信心。

忽的，他缓缓道：“近日成和怕是消停不了了。你的性子不像煦儿那般急躁，去对付她倒也是可以的。”

朱高炽点点头，“儿臣一定尽心处理好这些琐事，为父皇分忧。”

“什么叫琐事，这是关乎你成和妹妹的终身大事，我才夸奖你一下，你就这么浮躁了？”

皇帝没来由地又开始挑剔朱高炽的毛病了，他似乎又想到了什么，问道：“我问你，太子妃近日可守规矩些了？”

朱高炽慌忙答道：“太子妃向来都恪守规矩，以礼待人。上次之事，全是一场误会。还请父皇不要错怪了太子妃才好。”

“我错怪？”

皇帝又抓住了朱高炽一个小辫子，脸上顿时阴沉了下来。虽然他知道自己的确是错怪了太子妃，但是不可以有人指出他的错误，太子更加不可以。

可是这次却出乎了他的意料，向来温驯的朱高炽一字一句缓缓道：“对，错怪。”

“你大胆！”

皇帝脸上忽的红了一下，这个儿子竟然敢跟他叫板，这才当上监国就敢对着他说话，以后还得了？

朱高炽并没有任何恐惧的神情，出乎意料地镇定自若。他不允许任何人诽谤自己的妻子。

“启禀圣上，圣孙求见。”

两个人正对峙地紧，空中像是死了一般的安静，太监的公鸭嗓子嘎吱一声划破了这份尴尬，皇帝悄悄顿了顿，道：“让基儿进来。”

太监应了一声，随即就听见朱瞻基缓缓的脚步声踏着月光走来。

“皇爷爷，兵马已经大多准备好，粮草也都具备齐了，还有一些琐事，二叔挂念我太劳累就让我先回去休息，他帮着处理。但基儿想着还是先跟皇爷爷说一声，让您也安心些。”

朱瞻基一进门就看见了父亲和皇爷爷两人在那里站着，气氛似乎并不友好。

“还是我基儿懂事，时时刻刻都挂念着我，不像某些人，只知道跟我过不去，还学会了跟我顶嘴。”

皇帝一拉一踩，瞬间让朱高炽的脸色尴尬了些。

“时候不早了，你们都退下吧。基儿你也要好好休息，明日跟着你二叔再去营阵里看一看，多学着点儿。”

皇帝示意两个人退下，朱瞻基行礼，和朱高炽二人缓步退下。

出了御书房，朱高炽温和的眸子抬眼看了看月光，“基儿，时间不早了，回去早些休息。你二叔雷厉风行脾气急，有时候可能说话不好听，但绝对没有恶意。你还小，多跟他历练也是好事。但一定要万事仔细，遇到危险一定要冷静……”

朱瞻基浅浅笑了笑，眸子里瞬间闪了些泪花，道：“父亲，您别说了，这些话我都听了多少回了。”

自从朱瞻基决定跟着皇帝亲征沙场，朱高炽就没有哪天是安心的。那种既期待儿子能出息，又害怕儿子有闪失的想法，时时刻刻在心里面像是两个小人似的不断打架。

“我也不想说，但总是忍不住。”

朱高炽抬手，似乎很久没有摸过朱瞻基的头了，“都长得那么高了，咱们俩上次这样说话，还是你小时候。”

他终于没有忍住，一声哽咽，差点儿掉下泪来。

“自从你母亲去世之后，除了钟儿，也没有什么关心你的人。钟儿虽然对你上心，但终究不是能够代替母子情谊的。你总是嫌弃我唠叨，怎么不知道是我放心不下你。”

朱高炽拍了拍朱瞻基的肩膀，示意他早些回去休息。

朱瞻基却没有要走的意思，只是温声道：“父亲再送我一下吧，基儿这一去，就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

朱高炽点点头，“好。”

两人踏着月亮缓步走着，也没有人说话，但总是觉得很是舒适美好，完全没有一丝同皇帝相处的时候那种父子相猜疑的疲累。

朱瞻基忽然道：“父亲，皇爷爷那般待你，你可有怨言？”

这是他一直想要问的问题，却从来没有开口问过。这次又一次见到皇爷爷苛责父亲，朱瞻基实在是很好奇，父亲到底有没有过埋怨。

朱高炽停步，良久，缓缓点了点头。

“我虽然学圣人之道，努力去做圣人之事，却终究不可能是圣人。在你皇爷爷面前，我也只不过是个想让父亲疼爱的孩子而已。哪里能做到不想、不听、不怨呢？”

“那您可想过原因？”

朱瞻基并不因为父亲承认有过怨言而有什么想法，他觉得父亲有怨才是正常。他也私下琢磨过，为什么都是儿子，也都是正室，却单单厚此薄彼，有所差别呢？

“想过，但仍然不知。”

朱高炽垂眸，只是淡淡瞥了一眼地上月光映出来的自己的身影，似乎有些尴尬了。

“父亲，我也想过各种原因，但都被否定了。基儿觉得其中情由可能也就只有皇爷爷自己知道了。但不管以后发生什么，父亲只要有帮助，基儿都会赴汤蹈火，力助父亲登得高位。”

朱高炽忽的笑了，他点点头，没有说些什么。

“父亲笑什么？”

朱瞻基不解，父亲的神情似乎不对，他想了想，也没有发现自己说错了什么。

“基儿，你真的很想要这九五之尊的位子吗？”

朱高炽这是第一次将话题坦白说明，平日里他从来不会谈论关于帝位的任何一个字眼，毕竟隔墙有耳，很容易犯了忌讳。

朱瞻基怔怔地看了看父亲，眼中忽的闪过一丝光芒，笑道：“自古英雄皆爱美人，我独爱这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