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欢晃着肩膀，小混混一样走到张招娣跟前，下巴微微一扬，用鼻孔看着她。

张招娣桌子上只摆放着一个小学生用的小演草和一支秃头铅笔，刚粘上的透明胶带有一个角还支棱着。

张招娣穿了一身暗红色短袖碎花褂子，双手扶着桌子，仰脸看着气势汹汹走来的高欢。

她有些怕他，暗骂小龟孙，身子却不敢动。

她没有起来的意思，高欢也没有坐下的地方。

两个人一坐一站，对峙着，让看热闹的人看着气闷心慌。

“你想干啥？”最终还是张招娣率先打破沉默，抬着脸，颤抖着声音问。

“刚才被一个不开眼的王八蛋气的满肚子都是火气，我走两步，散散气。你有意见？”高欢拍着桌子咬牙切齿笑眯眯地说。

张招娣皱了皱眉头，迅速挤出一张不太自然的笑脸，瞥到了量完工装尺寸的李富贵，又堆出更多笑容：“没意见。”

高欢皮笑肉不笑压低声音道：“你知道不，我这个人最是小心眼了。谁让我一时不痛快，我就让谁一世不痛快！”

张招娣咬着嘴唇，手足无措，她明显感觉到高欢眼中冷冰的寒意。此时，李富贵也凑了过来，搓着手指头看着她。

被俩人居高临下夹在中间的张招娣下意识望向胡同另外一边。

高欢转脸去看，只看到一个少妇抱着孩子也在看热闹。有些眼熟……高欢心中警铃大作，他碰了碰李富贵的肩膀，对张招娣说：“你要招工？”

张招娣仰脸看了看高欢。

高欢笑的如同一尊弥勒佛，眼神中却泛着阴狠，就好像是她很久之前养过的那条大黑狗被偷狗的人打断了腿的时候，格外凶狠，随时都能扑上来。

本来想要折腾点动静的李富贵，听着高欢的问话，扭了扭庞大的身躯，附和问道：“问你呢，你是来招工的？”

张招娣终于扛不住：“是。我就是……”

高欢阴森森笑着，一根手指指着她：“要几个？”

张招娣脸色煞白：“十个！”

高欢撇头望向李富贵，道：“富贵，咱家里老人都闲着呢，让他们去工地上做饭也不错。你觉得呢？”

李富贵扭了扭屁股：“好！”

高欢转头看着张招娣：“我来报名。我说你记下！”

张招娣手忙脚乱地拿起秃头铅笔，笔头颤抖着。

高欢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鄙夷，一闪而过后却是无法压制的愤怒，真是喂不熟的白眼狼，给你一块肉，你还他娘的想咬我手指头，既然你要挑衅老子，老子就和你慢慢玩。

反正我有的是时间。

高欢又瞥了一眼刘春家的方向，转脸居高临下俯视张招娣：“高卫东、李四妮！”

张招娣颤抖着写下这俩名字。

李富贵笑嘻嘻接着说道：“李云汉，李云霄，李云泽，李云天。六个了，再加上高娜，叶云山，我婶子，我二大娘。够了不？”

和高姓只剩下高欢一家不一样，李姓在村子可算得上是第二大姓，仅次于刘姓。李富贵家穷是穷，但他爸爸兄弟四个，真要是闹起来，人数上可不吃亏。

张招娣哭丧着脸写完这十个人。

高欢鄙夷地问道：“有句话，你给我带回去！”

张招娣连连点头。

高欢道：“你就说，癞蛤蟆趴脚面上，不咬人，膈应人。”

说完，高欢冲着四周看热闹的其他村民宣布：“好啦。她这边已经招满了，我这边还差六个，想报名的可要抓紧了！”

李富贵一把扯下张招娣刚贴上的海报，团成一团扔到张招娣怀里：“二婶子，啥时候上班可要提前说。耽搁了挣钱，我娶不上媳妇，我可要去你家蹲着去！”

围观的村民们哈哈大笑。

张招娣脸上挂不住，冲着哈哈大笑的村民吼道：“笑啥。再笑，老娘一个个堵着你们的门骂你们！”

这一声吼，依稀可见当年骂街之王的风采。

村民们一个个尴尬到了极点，一个个转着脸假装聊着别的，却没有一个愿意离开这里。

张招娣气急败坏地收拾完桌子，转身“蹬蹬蹬”就往回走。

高欢一把拉住她：“把你的桌椅都弄走！”

张招娣怒气冲冲甩开他的手，把笔和本子扔到书桌洞里，一手提着桌子，一手提着凳子，气哼哼地离开了。

高欢收敛脸上的笑意，定定地看着人群中正在哄孩子的刘晓晓。

李富贵对刘晓晓一点好意都欠奉，他假装没看到，坐到桌子后面等着其他人报名。

刘晓晓浑然不觉地继续逗弄着孩子，和众人一起哄笑，一起闪开一条路让张招娣离开，好像和这件事儿一点关系都没有。

不是一家人一进一家门。

一个老狐狸生出一窝小狐狸，现在就让我见识见识小狐狸的道行。

高欢变了一幅嘴脸，大摇大摆走到刘晓晓跟前，故作惊讶地叫道：“哎呦，这不是刘晓晓嘛，啥时候回来的？”

刘晓晓哄着孩子，抬头看着高欢：“高欢啊。我刚回来。你看这孩子一点都不听话，这不哄着孩子玩呢。”

高欢露齿一笑：“听说你结婚了？”

刘晓晓答应一声：“是啊。孩子都生了。”

高欢邪魅一笑：“咱们老同学里面就你最心急。这次回来住多久？”

刘晓晓有些摸不准高欢的意图，含糊道：“不一定。看情况吧。”

高欢嘿嘿笑道：“太好了。咱们老同学总算有时间见面了。哦，对了，你老公呢？”

刘晓晓有些不自然：“他忙。”

高欢捏了捏孩子脸蛋，夸奖道：“忙点好。有事干的男人才是好男人啊。不像我和富贵，除了啃老，啥也干不了。”

刘晓晓看一眼孩子，再看一眼热情过分的高欢：“有空再聊。这孩子又不听话了。”

高欢依依不舍：“有空一起吃饭。我多请几个老同学。”

刘晓晓答应一声，转身抱着孩子离开了。

高欢看着她离去的背影，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当初捡她扔到地上的地瓜皮啃着吃的陈年往事。

他看着刘晓晓的背影，脸越来越阴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