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宫斗纪
作者:费世正 | 分类:古言 | 字数:82.5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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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回天猎官挂孝杀父 花痴妃癫狂灭王(上)
上回说到一声轰然响震,周市的门扉被洞开,里面的帷幕在尘土飞扬中被纷纷扯掉,手持大长兵器——大钺的樊哙,进来对周市折腰一揖,朗声道:“周翁,对不起了,臣虽敬畏乃子周昌与你,但我身为朝堂执法法吏,是为执掌汉家印符而战,拘捕人犯到狱。你要是动手,即是拒捕,我听上命,节制于御史大夫寺推官,决不手下留情。”樊哙说完,手中的长兵器荡起呼啸狂风,最后,盯住周昌,周昌对父亲周市跪了下去,然后,对樊哙命令道:“执法,拘凶手周市!”樊哙响亮地喏一声,率卫尉将士,龙转风一样袭了过去,这时候,好个周市仗拐腾身而起,一招“一鹤冲天。”
这周市不愧是秦末汉初的一代宿将,自从兵败刘邦被俘以来,为了自己的儿子周昌的前途,他自己一忍心挑断自己的脚筋,对刘邦明志,自己今生再也不会参与任何军争了,不问世事,只在京城娱老寿终。事实上像他这种人的个性,决定他是放不下来的,因为他需要实现自己的欲望,驾驭他人的欲望,所以他一直在看似隐逸养老的状态下,从来就没有放下练武练功,他信一条死道理,只有这样,才有实力,有了实力,才可以别人的就是自己的。什么别人的女人,什么别人的财物,只要自己有了占有的冲动,就不可以放过。他瘸了,有时候用上了拐棍——铜的拐棍,给人的印象是他连走路,如果不用拐棍都走不利索,实际上这是可怕的误区,这个拐棍就成了他的兵器,甚至于是杀器。
这会儿,好个周市,人和拐棍,仿佛是天生不可分割的一个整体,运用的如鱼得水,看似笨拙,实则蕴藏杀机重重,短时间里,樊哙虽然倾尽全力,用长兵器也一下子没能占上风。片刻,就有数个虎贲军士卒死伤,狼藉地躺了一地,樊哙心里一急,沁出一身臭汗,忍不住再看了周昌一眼,周昌瞬间明白他是什么意思,决然道:“舞阳侯难道还不明白吗?是本官说得不够清楚?人犯拘捕,依照《汉律》法办!”樊哙应一声道:“得令!”一声虎吼,震得堂上的地皮仿佛簌簌一抖,他放开来,抡起的大钺,顿时激荡起风声呼呼,冲击波向周市肆无忌惮地冲压过去。
樊哙下狠手了,数招下来,周市的拐已经被他几度震歪,樊哙得势,一鼓作气,一声呐喊,周市的铜拐被他的大钺“泰山压顶”压制住,樊哙借力虎躯一放一纵,已经近身了周市,听得一声脆响,将周市的右臂骨头打断。这周市一把老骨头啊,立刻就战斗力瓦解了一半,被樊哙一个屁股蹲压在地上,将士们一拥而上,将他擒得。就在这时候,堂上响起了一声惨叫,道:“周昌我儿,你太狠心了,为父我好痛啊,你身为人子,也不来管我吗?快快放开我啊······”堂上的所有人听了都一愣,樊哙立刻反应过来,本能地一让,眼见得周市就要再起来。
周昌厉声道:“樊哙,现在堂上是缉拿人犯,不是论我父子之情的时候,先行执法!下到天牢之中拘押。”樊哙听了,立刻醒悟,便和士卒们拘捕了周市,带上枷锁,被带了出去,周昌眼见得父亲被拘押带走,出了门后,自己双腿一软,跪倒在堂上,道:“爹,对不起了,儿尽忠则不能尽孝,国法之后,儿定会给你一个满意的交代······”
周昌羁押父亲——人犯周市的消息,第一时间风一样报到长信宫,吕后闻信仰天长叹道:“这是冤孽,是不可解的,周昌啊,你可知道那天酒娘武负背着你和我说了什么?我为什么要对你办这件案子百般阻挠,你可知道为什么阴谋大家的陈平要推荐你来办这件案子?为什么身为京兆丞官的张苍,宁可装疯也不去干?你可知道大将陈贺是为谁卖命?唉,所有的人都知道,就你不知道,你还要倔强下去?你不能体会我的苦心预谋,因为这个结果,只怕是你周昌不堪忍受之重,快,移驾御史大夫公廨,本太后要去见周昌。”
吕后到了御史大夫寺,没想到的结果出现了,周昌干脆拒见他,托樊哙带来的话是:“臣受命审案,如今案子未能结,嫌疑人不能避亲,所以,太后现在莅临,臣不宜觐见你,恐怕会有旁生枝节,国法与人情孰大?汉家与私家孰重?请太后权衡之,请太后宽宥之!”吕后听了一声轻叹,问樊哙道:“现在周家翁怎么样?”樊哙道:“这老儿自从被下在狱中,那是日夜号呼怨尤,都绝食一两天了,说要见你,否则就一直绝食下去自杀。”吕后道:“他自己作恶,怨不得别人,但是······周卿家也过了点,这段父子之情,人的一生能撇开吗?就是他认为自己做得对,千秋万岁之后,他人怎么看?带周市来见本太后。”
樊哙喏喏,不多久,周市被狱卒带到,看见上头的吕后,双眼闪过一丝亮光,立刻用沧桑苍老的颤音哭号起来:“太后救命,老臣好苦啊,我让我那逆子······”吕后听到这儿,立刻就打断他的话,呵斥道:“周昌是你儿子,更是汉家朝堂法吏,你自己作奸犯科,和人私通不说,竟然对她的家人痛下杀手,先奸后杀,更令人接受不了的后果是,连两孩子都不放过,你还有人性吗?你不该死吗?周昌为国,先国后家,如何是逆子了?你可知道法令不行,天下必乱,国将不国?”
第七十回天猎官挂孝杀父 花痴妃癫狂灭王(上)
“老臣该死,老臣只是一时冲动犯了错,但老臣对于国家,对于大体没有谋反叛逆,况且,老臣两个儿子周昌、周苛全都是有功于汉,现在老臣有错,也只是杀了几个黔首而已,请太后救救我,我不想死啊······”
“嗯,这话还可以说一说,要不是因为这样,本太后还来这儿干什么?周家翁,只要你幡然悔悟,诚心认你所作所为所说的完全是错的,本太后还是会有办法不让你死,不让这一场你们父子之间的悲哀之事发生。”
“老夫谢太后了,那你让律条改改吧。”
“汉律巍巍,岂能改得?国祚如天,国基如地,不容藐视。”
“那,老臣还不是死定了,求太后开恩,允许让我儿用他的一生功名来为我赎罪,行不?周昌是我儿子,他不能让我死吧?”
“你岂能为了自己贪生,以枉法陷自己的儿子不忠?以你自己之恶,你又岂能陷你儿不孝?”
“太后啊,我,我不想死啊······”
“不过,本太后绝不会不管,本太后自有办法,既让你不会去死,还能保全你儿子的忠孝名节,对天下人还有一个满意的交代,这下你总该你放心了吧。”
“那老臣太谢谢太后了,老臣这辈子愿意当牛做马来报答你······”
“嗯,哼,你是该谢谢本太后了。”
周昌不见太后,那意思很明白,罪犯周市虽是自己的父亲,但公审是不可改的,吕后虽然想力保周市,那是因为他是周昌、周苛的父亲,自己实在不落忍因为死了几个老百姓,而致使自己的重臣出事儿,弄不好还牵出一大串开国要员出来,这实在是不划算的事情。但大汉的国体在,政体在,这件案子已经闹得长安城满城风雨,路人皆知,如果自己一味不顾影响,那后来的影响将有多大,将有多坏,她算计得明明白白。为了这个,吕后绞尽脑汁,最后决定让滞留在京师的代王刘恒去做审官,周昌为主审官,陈平为监审官,樊哙为执法官,这个主意是阴毒,还是深刻,吕后自己也一时难以判定。
既是法场又是公审大会现场的地点,选在城郊的沣水之滨,这是一片城乡结合部,到了那一天,现场已经是人头攒动。看出事热闹,那是中国民众的特性,尤其是看行刑,老百姓可是当节日来过。更何况这是轰动京城的中阳里血案,因婆婆私情,最后婆婆的奸夫,奸杀婆婆的儿媳,这带上桃花的红粉色彩,如何能不成人们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故事?更让人们高潮迭起的是,这个凶犯周市还是坐在审判席上审判官赵相周昌的亲爹。这周昌是有名的执法不认人,这不,亲审自己的爹,还是公审,最后,会怎么样?这结果令人猜不透,越是结果令人猜不透,就越会令人兴奋异常,越会让人一探究竟,死死缠定要看这事儿究竟是怎么整的?
既然是公审,当然允许和希望天下人来看,但着看也不是那么简单,官家还没来,樊哙已经率卫尉虎贲入场了,他们剑拔弩张,森森的长戈将会场网格一样警戒好。至于审判台和行刑台,那更是重中之重,那是五步一岗,三步一哨。申时正,由审官代王刘恒开道,众官入场,落座。最后,在一片惊呼声中,诸位人犯被押来,公审大会开始。不管怎么样,周昌是这件案子经办者,案子是他破的,当然无可代替,宣判由他来执行,听得他用不带任何情绪的官腔道:“·······此案已经具案,判武负夫人为庶人黔首,剥夺她是高皇帝帝私这一身份及其一切特权,驱离出京师,遣返原籍丰县;判执法犯法,为人犯周市卖人充当凶手的渎职费圉候陈贺为庶人,剥夺其侯位,追夺官职,罚俸一万钱,流配闽中郡;判办案不力的京兆丞张苍、太尉周勃降爵位一级,罚俸禄半年;判代王及其郎中令张武失察,罚俸五千钱;判人犯拐子公羊悍凌迟极刑,斩立决!最后,判主犯周市大辟,斩立决!······”
这判决一下,地下顿时响起一片惊呼声,最先行刑的是公羊悍,这个人贩子拐子,被牵出来,在那行刑台上,被刽子手用三十六刀碎剐。这是一个够狠的人贩子,到死都不吭一声,原来他已经将自己的牙咬碎了,最后,被刽子手肢解,扔在笸箩里。最后,牵出来的是重犯周市,只见他镣铐枷锁,一头白发白胡子,被头散发,看上去已经是苍老不堪,嘴里被塞上口禁。没等周昌开口,监斩官陈平站了起来道:“人犯周市是当今汉家大吏的父亲,虽然有罪该死,但不应该口噤,不应该口业,诸位以为如何?”
三人成众,毋为私焉,这三个人除了铁面一样的周昌,陈平是倡议的人,那就不用说了,代王和樊哙都同意,那就决定了,于是,狱椽上前,替周市除去口禁。立刻,传来周市拼命的呼叫:“救命啊,救命啊,昌儿,你去求求太后,救下你爹这条老狗命吧,我不想这样死啊······”立刻,场上的空气凝固了,所有人凝固了,代王和陈平看了周昌一眼,周昌此时已经咬破了嘴唇,血在顺着胡子在淌,他什么也不看,只是仰望头上的郎朗天日,斩钉截铁地来一句:“时辰到,行刑!”刽子手将周市拖进行刑台,按压跪下,然后,脱下衣着,袒胸露背,端起壮胆酒满饮一口,吐在鬼头刀上,祭了刀,走近呼号不绝的周市身后,呐喊一声,挥起刀······
突然,传来一声急吼:“刀下留人,刀下留人······”一骑快马飞驰而来,马上一人是太仆夏侯婴,这一来吓得刽子手当场石化了,目瞪口呆,动弹不得。夏侯婴高叫:“太皇太后驾到!”听得銮驾铃声渐渐近来,吕后的凤辇旌旗流苏,金玉满眼,那仪仗遮了半边天,法场立刻放下了一切,百官上前见驾,哪顾得要行刑人犯。周昌等将吕后恭迎台上,台下黑压压人等,无论是官是民,齐刷刷跪见,恭请吕太后圣安。
这时候,人犯周市双眼放光,口角哈喇子老长,呼吸急促道:“太后来了,我的救星来了,哈哈哈······天青了,老臣周市觐见太皇太后娘娘,娘娘千秋万寿!娘娘救命,娘娘救命啊······”吕后连看也不看他一眼,一直等到群臣礼毕,自己登堂端坐在审判席上,轻声问:“周昌啊,你这就这么判了?”周昌叩首道:“启禀太后娘娘,臣依照汉律,力求公平公正宣判,其中的法理,臣早已用奏章上达奏对了······”吕太后颔首道:“‘国法与人情孰大?汉家与私家孰重?请太后权衡之,’你说得有理,只是,周家翁啊,你还有什么话说?”周市立刻就涕泪横流,哀哀乞求起来:“太后救命啊,太后你救救老夫,昌儿,你放过你爹这条老狗命吧······”
周昌双眼涌出泪花,道:“爹,你如此贪生,想过那死去的人,那还没好好活的孩子他们没有?他是不是也和你一样想留在这个精彩的世上,而你狠心地剥夺了他们活的权利,现在,你还能活得安心吗?”
“你?我是你爹啊,太后,你来说,快来说说他······”
吕后深深看了周市一眼,低声道:“周家翁,放心好了,你得活着,要不然······。”她转向周昌,发问道:“周相爷,人犯周市罪不可赦,按律当死,这是铁的不可改的事实,但他是你父亲,你是法吏,可你是他的儿子,现在,你要是执法杀了他,那岂不是弑父,既然是弑父,汉依照周礼,以忠义孝悌立国,岂能背离?这样一来,你这行不了刑,那就得放了人犯啊。”
此时的周市,经历了心已经死了到曙光东方红,他明白过来了,太后果然是来救自己的,她兑现了诺言,自己眼见得救星来了,那就得死死抱住不放地把握啊,他立刻叩头如捣蒜,咚咚如同木石,片刻就血流满额头,将尘土都染红了,吕后见状,冷笑看着周昌,周昌木木没有反应,吕后便拉长声调。来一句道:“那就好,放了周家翁吧······”
周昌突然冰冷地回了一句:“且慢!”他说完从公案地下,拿出一个早就预备好了的大包裹,一打开,里面是麻布孝服。他凝重地被麻戴孝,挂孝完毕,怔怔地看着吕后道:“周昌身为人子,今天父亲天摒,我被麻戴孝,这不叫弑父吧?该叫送终。”吕后听了,双眼发直,蹭地弹了起来,站在那儿,她如何能料到周昌会这么做,然后,又颓然跌坐在席上,对周市道:“周家翁,满朝文武,尤其是陈平,他用心良苦地预谋,让你儿子周昌当这个案子的主审官,为的是要实现今天这个效果,法理虽大,但只能止于伦理,周昌要是执法杀了你,那岂不是弑父,既然是弑父,汉依照周礼,以忠义孝悌立国,岂能背离?这样一来,你这行不了刑,那就得放了人犯啊。可没想到,你儿早就有预备,在公案底下,预备好了麻布孝服。然后被麻戴孝,缟素挂孝完毕,如此那性质就变了,周昌身为人子,今天父亲天摒,被麻戴孝,这不叫弑父,而是送终。
还有张苍、周勃百计回避破这个案子,那都是和本太后一样,实在是有心救你余年,但周昌除了身为你的儿子这个身份之外,更是汉家法吏。周翁,周昌这一来,本太后肩负汉家社稷使命,已经没有话说,周昌铁面执法,为天下苍生讨公道,不为至亲枉法他是对的,没有他这样的良吏,汉岂能有汉,你如何能有话说?你认命吧。”
“这么说,我就没命了,周昌,你这个逆子,你就这么一定要老子死?你有什么好处?我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