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月洲
作者:唐徐 | 分类:古言 | 字数:46.3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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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天魔煞星
“姑娘,要戴珠花吗?”朱雉拿起桌面上仅有的两朵石榴石串成的珠花,侧着身子小心问道,见覃予不做声,照着覃予的性子,沉静的时候必定是有什么地方是不满意的。
朱雉不自然的捏了捏手里的珠花,小心翼翼说道,“姑娘的东西都留在平江阁呢,卢大娘子的意思是姑娘醒了就尽快搬回去,只是老夫人……不然,奴现在去取来?”
卢老夫人下令,覃予今后居所挪到满月洲。
覃予只是斜眼瞧了一眼,声音虚弱细小,“不用,走吧。”
朱雉看着清瘦出尘的姑娘不施粉黛,只是把额前两缕青丝往后用食指宽的腰带打了个结,苍白无力的走出门去,朱雉心里很不是滋味,自己姑娘大病了一场,怎么看怎么死气沉沉,没有了一点以前的活力。
出门前,卧房南窗下一张通体玄色的仲尼式七弦琴落了层灰,静静躺着,覃予松开朱雉扶着她的手,一步步走了过去,将它捧了起来。
这是满月洲上一个主人的琴,也是她最对不起的那个人的琴,覃予眼中含泪,低声细语,“徐聿,前世是我欠你的,这一世,我来还你了。”
“姑娘,您怎么了?”朱雉有些担忧,听不清自家姑娘说了什么,“这张琴不要的,奴这就扔掉。”
覃予摇了摇头,“将它清理干净,就挂在那里,让我日日都能看见它,不至于忘了欠你她的。”
欠了它?怎么会欠了它?朱雉不敢问,将琴小心放好,打算回来再清理,覃予喜欢琴?
正准备下楼梯,主厅一楼干活的女使婆子细细簌簌议论说话声入耳。
“轻点轻点,你们要砸了着满月洲不成?”
“我说梅染,你不是那个天魔煞星身边得力的人,人家眼里只有一个平妈妈,你一个二等管事女使混的还不如我们这些内院办事三等女使好,你不要多我们指手画脚的,守好自己的本分就行了,免得吃力不讨好。”一个不太愉悦的尖锐女声从楼下传来。
覃予停住脚步,朱雉脸色逐渐失去血色,不安瞟了一眼覃予,换做往常,覃予听到‘天魔煞星’这几个字定然会第一时间把那些个女使的嘴撕烂,传到老夫人耳朵里覃予免不了一顿训斥。
那个叫梅染的语气明显有些急躁,“住嘴,姑娘怎么说也是将军府客主,大不了咱们到大娘子面前分说分说。”
“哼,客主?还不是姓覃的天魔煞星八字跟覃家风水相冲,命硬,克死了亲弟弟,克死了亲祖父,要不是我们将军府收留早不知道死哪里去了,在别人家屋檐下保命,摆什么主人架子?”
“这满月洲自从成娘子做了那些丑事,没了之后经常闹鬼,都说这里不吉利,姓覃的偏往这边跑,可就不就是天煞的命……”
“快断气了到满月洲还能活过来,也难怪老夫人把满月洲给了她......”
“要不是大娘子,覃家的姑娘能踏进卢家大门一步?现在二爷没找回来,大娘子被老夫人叫去了,还不是她害的......”
“你一个不得用的小女使表现什么?忘了姓覃的是怎么不把你们几个大女使当人看的吗?我看你还是趁早离了这个地儿,免得将来落个凄惨无比的结果。”
“……”
朱雉满眼担忧扶着毫无波澜的覃予大气不敢出。
覃予听到梅染的声音,心里一酸,上一世,平妈妈归乡之后,梅染是她的掌院女使,底下还有竹月、青鸦两个大女使,在梅染成为掌院女使之前她对这三个大女使没什么印象,直到最后的最后,温家将她软禁虐杀长达十年,她们三人是她在温家那个囚笼里真心护着她的存在。
上一世,朱雉在她新婚之夜被她的新婚丈夫看上当晚要行周公之礼,朱雉宁死不肯负了她,一把匕首自刎死在庑房。
上一世,竹月为她送信回将军府求救,被鞭打的血肉模糊死在她面前。
上一世,青鸦每日替她喝温家送来的药,不到三年,被毒死在她怀里。
上一世,梅染腿断过,胳膊断过,被开水烧毁了容也不曾离开她,在她后面的记忆里,梅染陂着脚被温家的人带走,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姑娘,奴无能,护不住姑娘,恕奴先走一步,来世再来服侍您。’
平妈妈刚从清荣堂报告覃予醒来的消息,一回来就听到这些话,操起门边的鸡毛毯子就要往那些个女使婆子身上打,打不到那些不属于满月洲的女使,打骂便落到梅染等女使头上,“你们这些嘴贱的,我们姑娘命硬又怎么了?关你们什么事......”
屋子里顿时乱作一团,梅染被打的嗷嗷直叫饶命,覃予听着平妈妈的话,眼波一横,平妈妈看似在维护她,实则火上浇油,也不知道她是真的莽撞无脑还是故意为之。
覃予看了眼朱雉,朱雉点了点头,大声说道,“姑娘,小心足下。”
屋里的声音蓦然停住,不一会再次传来走路声,打水声......覃予一步步下了楼,所有女使婆子都在自顾自的干活,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第二章 天魔煞星
看着梅染蜷缩着双臂离开,背影消失在主厅临湖后门拐角,记忆碎片一点点侵蚀覃予冷了的心肠,眼眶不争气的湿润了,这一世定然不再辜负她们。
平妈妈朝着那些女使淬了一口,横眉怒目过来替过朱雉,把覃予扶到大厅中间还没有摆好的椅子边坐下。
大厅门前站在四个厨房来送早饭的女使,平妈妈一挥手,那几个女使一言不发把早饭一一摆好。
平妈妈抬手指了指屋子里洒扫的女使婆子,压低了狠厉的声音说道,“姑娘,您身子还没有好,这些个刁奴交给老奴去惩治,你就安心看着。”
覃予微微一笑,扫了一眼那些林秋阳派过来的女使婆子,看着是在干活,实则整整两三日过去,连最表面的灰尘都还没有打扫干净、茶桌柜椅也都是随意摆放,墙角旮旯全都是没弄干净的灰尘。
“刚刚在背后议论我的人是谁?”覃予靠着椅子,目光所至,女使婆子低眉干活,她们做下人的,在覃予背后搅翻天都无所畏惧,可一到了覃予面前,那是避之不及,此时覃予说话声音不大,可在她们心里犹如一把把刀子般锋利。
平妈妈脸色闪过一丝微妙的变化,覃予什么时候听到说她命硬的话还那么平静?要是平日里听到这些话早就诈起来让人打人了?
“姑娘,你不必烦心,更不必生气,老奴报了卢大娘子,让卢大娘子惩戒她们就是。”
覃予摇摇头,故意加大了声音说道,“奴仆妄议主家可是大罪过,被人听去了不死也会被赶出门,本姑娘刚从忘川河畔、阎罗殿里回来,煞气重的很,这点子小事儿就不劳姨母操心。”
“姑娘饶命……姑娘饶命……”还在打扫的七八个女使就地跪下,覃予深受主母林秋阳宠爱,就算她们再怎么厌恶不服覃予希望覃予死,此时的她们也不敢招惹覃予。
平妈妈笑着,继续煽风点火,“难道我们就这样让她们欺负到头上来吗?照老奴看,每人打个二十杖,以儆效尤。”
一个算是林秋阳派来的七八个女使婆子的领头婆子不慌不忙抬起眼看了眼覃予,没有丝毫的紧张,说道,“奴婢们奉主母的命洒扫收拾满月洲,但毕竟不是满月洲的人,姑娘恐也没权力随意打骂。”
刚说完,还没等覃予使眼色,平妈妈疾步上前拽着她便是一个大耳巴子,那婆子被打的撞翻架子上积满灰尘的上好汝窑梅瓶,哐当一声瓷片碎了一地。
平妈妈抓起那婆子的胳膊把她整个人往碎瓷片子上撞,顿时,雪白的碎瓷片沾了血,那婆子胳膊上、脸上被一地的碎瓷片刮出一道道血痕,连求饶都忘了,吓得痴住。
屋子里的女使有几个吓得哆哆嗦嗦、面色惨白,不敢直视,连朱雉都闭上了眼,平妈妈又不是第一次那么心狠手辣,可她还是不敢看,还是会害怕。
反倒是覃予,冷眼看着平妈妈当着她的面行凶,平妈妈向来如此,卢家的下人们恨她也不是没有道理。
来送早饭的女使吓得都忘了走,双腿发软呆呆地站在覃予背后,素来听说覃家姑娘心狠手辣,有一次,修剪园子里百合花枝的小女使拿过的花枝,花蕊花粉不小心沾染到覃予的月白色的裙襦,覃予着人将那小女使的手掌生生踩烂。
那时正值炎热之季,那小女使双手腐烂化了脓,废了,如今都不知道被送到哪个庄子去了,生死不知。
平妈妈骂骂咧咧又打了那婆子几巴掌,那婆子终于反应过来,哭丧着求着饶命。
覃予看了一圈周围的女使婆子,看来除了朱雉跟平妈妈是她带来的,其他人都是卢家的人。
“姑娘、姑娘,在打下去会出人命的。”朱雉摇了摇覃予肩膀,实在是不忍心。
覃予看着,那妈妈虽然见了血,但不是什么大伤,要命倒不至于,顶多躺两三天,平妈妈虽然如此做让她在卢家坏了名声,好在也立了威,也是时候杀一杀那些人的锐气。
覃予抬手,朱雉很懂事将耳朵靠过来,覃予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朱雉小跑着从湖面大开门那边跑去,不一会,三个二十出头的大女使耷拉着脑袋出来,不敢看厅上的一眼。
覃予见梅染、竹月、青鸦都出来了,缓声道,“好了,别弄脏我的地方。”
平妈妈这才住了手回到覃予身边,几个女使爬着过去把被打的快断气的妈妈扶起来跪着,平妈妈喘着气,打人也是个力气活,下次要用点工具才行。
覃予伸出两根手指,顺着桌面一划拉,沾了一手灰尘,“屋子里灰尘够大的,看来各位姐姐们、妈妈们心思都不在干活上,倒是对我满月洲的二等管事女使颐指气使。”
梅染惊讶抬眼看了眼病怏怏的覃予,她什么时候为她们出过头?
平妈妈眼睛打量了覃予一番,覃予竟平静如水,可能是覃予经历过一场病,性子也沉着了些也说不定。
“奴婢不敢……”
覃予冷哼一声,“我呢,天魔煞星的命,阎王爷都不敢收,可就是护短,各位姐姐们、妈妈们最好别惹我身边的人,能说她们只有我,明白吗?”
声音不大,却把在场的人吓出一身冷汗,连平妈妈心跳都快了几拍,此时的覃予令人不敢直视,身上自带的寒气让人莫名的恐惧,她就是这世间的阎王。
“是是是,奴婢们明白了,再也不敢了,姑娘饶命,姑娘饶命。”跪在地上的七八个女使婆子磕头如捣蒜。
覃予的跋扈在将军府大家是有目共睹,惩治打骂下人是常有的事儿,可从来没有一次像今日这般让平妈妈把人往死里弄的,虽然本朝以仁德治天下,对奴籍之人也不可随意打杀,可要是遇上不仁德的主家,贱奴死了也不过是主家到官府消个名,一张草席一卷往乱葬岗一扔的事儿,她们可不敢拿命来赌。
朱雉总是觉得今日的自家姑娘跟之前有些不一样,可也想不出来哪里不一样。
平妈妈被她这句话说的摸不着头脑,自从覃予醒了之后,好像是有些变了一个人,但看着明明也还是覃予。
“干活吧。”覃予没多少力气撑着跟她们废话,看向梅染等人,“你们是我身边的人,做好你们本分,有我在,谁也不能动你们一根汗毛。”
梅染等人惊讶的愣了愣,刚才自家姑娘说了什么?又看向覃予,她一双犹如黑夜的眼眸分外清澈明亮,嘴角微微上翘,说不出的温柔可亲。
即使梅染、竹月、青鸦脸一红,可能是覃予今日言语温柔的缘故,她们隔三岔五的也能看见覃予,但还是不由得感慨自家姑娘今日的容貌格外出尘。
梅染遇上覃予的目光,颔首低眉耷拉着脑袋,眼中重新弥漫着淡淡的伤神。
覃予回过头,看着桌面上的清粥和四个小菜,有点反胃,但还是勉强喝了几口清粥。
平妈妈给她漱了口,端上了药,覃予捧着药碗刚要喝,陡然闻到药里有一股熟悉的味道,她不禁蹙了蹙眉。
她本不懂医药,可上一世她被温家虐杀十年,温家主母每日让人送来的药的气味她深入骨髓,那是慢性毒药,喝上几年便能伤五脏毒六腑,青鸦就是替她喝药死的。
覃予藏在袖子里的左手捏成拳头,手关节用力的发白,原来这么早就开始。
上一世的悲惨让她始终无法释怀,她想知道在她是什么时候被算计上,她以为上一世姨母落水是意外,现在她知道了是蓄谋已久,她以为虐杀她的药是温家主母的手笔,现在看来……只是她如今身处云雾中,她必须找到一只能扶她一把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