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后，皇女嘉尔涅特15岁的生日宴会中。

结束了与各贵族的会面之后，心情颇好的嘉尔涅特来到宽敞的露天平台边，打算吹吹晚风，卡威曼就跟在她的身后，如往常一般形影不离。

已经整整一年了，在卡威曼护佑嘉尔涅特的时间里，意外虽偶有发生，但他总能护皇女周全，于是二者之间的信赖便一天天累积，卡威曼也从一开始的贴身护卫，变成了有点像是专属丫鬟的角色，天天给皇女端茶送水的，要不是他自制力强，上次皇女说要他帮自己起床穿衣可就直接答应了……

嘉尔涅特把两手交合放在小腹，站在平台纯白的栏杆前，看着夜空中那轮明亮的辉月，开口问说：“呐，卡威曼。”

“是。”

“你知道世界为何美好吗？”

卡威曼也抬头看着明月，如此回答：“因为……世界是永恒的。朝晖夜月，星河苍云，无论世间如何改变，唯有它们的壮丽会一直存在于我们向往的彼端。”

“但是……”嘉尔涅特却有些怅然地说，“你不觉得它们有些遥不可及吗？”

“这……又确实是。”

嘉尔涅特沉默着往左侧走了两步，卡威曼只好跟了上去。

“殿下？”

她回过头来冲他一笑，“这次是你错了哦。”

“属下……不明白。”

嘉尔涅特苦笑地看着他，说：“因为你想啊，既然世界因为永恒而美好，那无论何时人们都应该能感受到，不是吗？然而事实却是怎么样的呢？在我们西比斯王国出现之前，无数的国度建立而后灭亡了，在此期间，世间万千百姓都如同生活在水火之中，为了生存已经出尽全力的他们，可有一人能够感受到日月之美？所以，即便你说的那些事物如此美好，对他们来说又有什么意义呢？”

卡威曼怔住了，“这……属下确实没想到。”

“所以啊。”嘉尔涅特回过头去看着灯火明灭的西比斯城继续说：“世界的美好不在于永恒，而恰恰在于改变。”

“改变？”

“没错，无穷无尽的变化，正是这个世界的魅力所在啊。尤其是人类自身所带来的变化，从野蛮到文明，从游牧到定居，从采集到培育……我觉得人们所带来的奇迹，丝毫不亚于明月的阴晴圆缺呢。”

卡威曼听完她的这番话，微微俯身行了一礼，“殿下的这番话，正如那万千奇迹般可贵。”

喜悦攀上她的眉梢，“是吗？”嘉尔涅特微笑着，转过身去，本打算回到大厅，却好似想到什么一样突然回头道：“呐，我突然想起来，你好像还没给我礼物吧？”

“呃……”卡威曼愣了愣，“属下这等人的礼物，只会徒增殿下的烦恼……”

“少来，我就知道你没有准备。”嘉尔涅特嘟起小嘴，假装生气的样子。

卡威曼见了，有些犹豫地从上衣内侧口袋中拿出一个小布袋，放在手心递了出去，“如果殿下不嫌弃的话……”

嘉尔涅特睁大眼睛看着那个布袋，有些意外地说：“这个是？”

她接过布袋，将其打开，便听卡威曼说：“这是我父母……留给我的护身符。”

嘉尔涅特从布袋中拿出那块小小的木牌，随即也便看见了，那个刻在上面的名字——“卡威曼·佐格。”

“那个是……我原本的名字。”

卡威曼的这句话，听在嘉尔涅特耳中，却如一根银针刺入了她的内心。

“为什么？”她喃喃说。

“嗯？因为我小时候是被莱恩子爵收养，所以现在才姓莱恩，但是，我也不想忘记原来的名字。”

“是……吗。”嘉尔涅特有些失神地看着手中的木牌，长久无法言语。

“殿下？”

“原来是你……”

“嗯？”

她将手心猛地握紧，努力露出一个微笑说：“好……你的礼物，我收下了，谢谢你……”

“不客气，殿下。”

“嗯……”她点点头，将木牌放回到小布袋里，收进自己的口袋中，便往大厅走去，“我们回去吧，宴会也是时候结束了，今天早点回去休息。”

“好的。”

“呐，卡威曼。”嘉尔涅特却又突然回过头，眼眸闪动着不安的亮光，问他说：“是否有一天，你会恨我？”

“为什么这么问？”

“不……没事，你就当没听见吧……”

卡威曼看着她往前走了两步，方才出口说：“我想不会的，殿下。”

“诶？”她再次回过了头。

“不会的。”卡威曼也微笑着再次回答，“我相信像您这样出色的人，无论做什么，都是值得人们去歌颂的。”

“哪怕有人因我而死？”

“哪怕有人因你而死。”

两个人的视线重合在一起，互相传递着，彼此那特殊的心意。

……

时间又过去了一年，在这一年中，卡威曼与嘉尔涅特的主从关系日益坚固，两人的关系甚至都已经到了再进一步就会出事的阶段，然而很遗憾的是，总有那么一道透明的墙壁，横于两个人之间，让他们的真心无法再靠近彼此一步。

便是在这种情况下，嘉尔涅特到达了足以婚嫁的年纪，即便她还只是16岁。

国王陛下日复一日考虑着驸马的候选人，也正是此时，他注意到了主仆二人之间关系的反常。

“嘉儿。”国王将嘉尔涅特叫到自己跟前说，“你也已经到这个年纪了，身边就不方便再跟着男性侍卫了吧，为了避嫌，朕会为你挑选最好的女性侍从，卡威曼……就调到军里去吧。”

嘉尔涅特听完父亲的这番话，睁大了眼睛说：“可是……最近不是要去攻打亡灵域吗？难道说父皇你……”

“你在想什么？”国王微微皱起眉头，有些不悦地说：“这难道不是建功立业的好机会吗？别人来求我我还不一定允他呢，你难道不满意？”

嘉尔涅特咬着下嘴唇，迟迟不敢回话，犹豫良久，最后还是回答：“是……多谢父皇。”

“嗯，那你先回去吧，亲自把这件事跟他说一说，他应该会很高兴吧。”

“女儿知道了……”

从皇宫中慢步走出的嘉尔涅特此刻的心情就如同缠绕的丝线那般凌乱，而在那雕刻有日月山河的大理石长桥上，卡威曼正沐浴在暖和的阳光下等待着自己的主人。

“殿下。”

他看着嘉尔涅特从拱门中走出，叫了她一声道。

嘉尔涅特抬起头，不知为何眼中闪动着些许哀伤。“卡威曼……”

“是？”

“你知道吗，刚刚父皇说……你要被调去亡灵讨伐军了。”

“是吗？”

“你……不惊讶吗？”

“稍微有一点吧……只是很早以前我就想过，总不能一直跟在殿下身边，殿下也还有自己的使命要去实现，而我，也有我的……”

“你的使命……但是……在这种情况下深入亡灵域的话，会死的啊……”

卡威曼笑了笑，打趣说：“除了殿下要把我许配给母猪以外，我什么都不怕。”

嘉尔涅特愣了愣，随即噗呲一声笑了出来，“你少来……”

“殿下。”卡威曼正了正色说，“我们都不能裹足不前，不是吗？”

“嗯……”她看着脚下点了点头。

“为这个世界带来改变，是我们一生的使命，为了将其实现，区区一点风险，微不足道，对吗？”

“嗯……”

“殿下。”

“啊。”她抬起了头。

“还会再见面的，我向你保证。”

嘉尔涅特没好气地笑笑，“你这话说的，好像我想见到你似得……”

“当然不是，是属下想见你。”

“……”她看着卡威曼在自己面前蹲下，刚好比自己矮半个头，看着他伸出右手，恰是多次保护过自己的那只手。

“殿下，让我们做个约定，就约定好……在未来的某一天，我们在完成自己的使命之后，终究会再次归来……回到这个属于自己地方，就在这样一个晴朗的天空之下……好吗？”

嘉尔涅特静静听着，然后笑了，“好……”她伸出手去，与这个世界上最了解自己的人相握，并许下自己人生中第一次，也是最重要的一次约定……

……

自那以后，便是亡灵讨伐军出征长达半年的日子。

在那段时间里，嘉尔涅特除了自己的寝宫，就是待在教堂里祈祷，表面上说是为了整只军队祈福，但实际上她心里只有一个人……

也是在那个时候，嘉尔涅特才第一次与达里恩有了正面接触。

记得第一次见面时，达里恩身上捆着各式断刀断剑，哐啷哐啷地在教会走廊经过，跟个收废铁的似得，嘉尔涅特看见了，出于好奇便叫住了他。

“你在做什么？”

“……去修刀。”

“修刀？该不会都是你弄断的吧？”

“是……”

嘉尔涅特眯起眼睛，对他说：“你过来一下。”

达里恩老老实实走了过去，就看她拿出一柄小刀，对自己说：“把它弄断。”

“……”达里恩沉默着看了那小刀一眼，便见钢制的刀刃从中间乒地一声断为两半，掉在了地上。

嘉尔涅特睁大眼睛看着他，口道：“这都行？”不过随即又道：“你坏了，这可是父皇送给我的，要是他知道了你就完蛋了。”

“………………”

嘉尔涅特看着那张扑克脸突然变得跟石雕一样，不禁笑出声，“骗你的。”

“哦。”

她把断掉的小刀塞进他手里，说：“你确实跟卡威曼挺像的嘛，除了表情。”

“……”

“就是不知道那家伙怎么样了……”

半饷，达里恩突然道：“没事的。”

“啊？”

“卡威曼，比想象中要难缠。”

“……他不会是对你做过些什么吧？”

“……”

见他不说话，嘉尔涅特便耸耸肩道：“那好吧，就当是你安慰我了。”

“不，我只说事实。”

“嗯？”

正是这个时候，从教堂外面响起了如潮水般的欢呼。

“怎么了？”

“回来了。”

“诶？”

“那家伙。”达里恩看着门外说。

……

飘扬的彩旗下，是那熟悉而略显疲惫的身姿。

卡威曼就骑在满是伤痕的骏马背上，带领着余下的士兵，在欢呼的民众之间走着。

嘉尔涅特站在教堂门口，远远地看着，却不敢上前。

看着他久违的笑容，与挥着手凯旋的模样，她发自内心地感到高兴，只是她觉得，自己没有那个资格与他分享这个喜悦罢了。

“殿下。”女性侍从走到她旁边，提醒说：“与霍尔曼公子约定的时间快到了。”

“好……我知道了。”

嘉尔涅特点点头，朝着另外一个方向走去，而在她的身后，卡威曼还在人群之中寻找着，那个也许会在等待自己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