澄净的天空浮动着些许细碎的白云从头顶一直延伸到了远方，风轻轻吹着，扬起一两瓣碎花点到我的脸颊上。

我伸出手把粉红色的小花捏在手中，从草坪上坐了起来，看着手心残缺不全却依旧让人赏心悦目的花瓣，蓦地想起了不算太遥远的过去。

“砰！”

就在这时，有谁从身后轻轻拍了我的肩膀一下，还发出可爱的声音，企图让我露出吃惊的样子。然而无论是熟悉的体香，还是可人的声线，都只能让我心生笑意。

“你一次都没成功过呢。”

“切～”小桃鼓鼓腮帮子，又打了我一下，“没意思，你就不会假装一下吗。”

她压着身后的裙摆在我旁边坐了下来，我看着她的眼睛笑了笑，“我怎么可能被你……呃——”我说着，突然抓住自己的胸口，眼球上翻口吐白沫倒在了地上并不断地抽搐。

“呃？”小桃很显然被我吓了一跳，她揪着我的衣服，摇了我两下，见我依旧倒在地上不省人事，很快就紧张起来，“哥……你突然这是咋了？呐，哥！你别吓我啊……”

一听到小桃的哭腔，我就装不下去了，只好擦擦自己的嘴角，跟没事人一样重新坐起，“好吧，我是吓你的。”

小桃看着我愣了愣，突然脸颊就唰地通红，“好啊笨蛋哥哥！你竟然敢耍我！”

我皱着眉头看了她一眼，“不是你说叫我装的吗？”

“可我也没叫你装死啊！”

“嘿嘿，是你太好骗了，你哥我这个实力能被你吓死吗？”

小桃鼓着腮帮子，抓起一把草冲我扔了过来，我举手挡了一下，恰好看见后边正往这边走来的三个人。她们一个是戴着眼镜，充满博学气息的芙兰；一个是大大咧咧甩着手走路的杰米；还有一个则是一只眼睛隐藏在长刘海下的羞赧少女小南。

“哟，你们仨也过来散步吗？”我挥挥手打了个招呼说。

芙兰在我身后端庄地站好，微笑道：“是的，团长。”

“团长~我饿了。”杰米摸着肚子喊道。

“不是刚刚才吃完早餐吗？照你这样吃下去，明天我们就得破产。”我说了她一句。

“嘻嘻。”杰米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不带丝毫心虚，“吃饱了才能变得更强。”

我对此颇为不屑，“吃那么多，你不还是打不过小桃。”

“是这样吗？”杰米一副失忆的样子，看着天空装傻，“要不我们现在就练练吧？小桃。”她压着手指，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

“谁要跟你打啊！卷轴不要钱的吗！”

“你花钱了吗？不都是你自己鬼画符搞出来的？”

“什么鬼画符！那是符文啊符文！你有没有文化！”

“嘿嘿，我有没有文化，你试试不就知道了？”

“好了杰米，现在可不是浪费小桃卷轴的时候，你克制一下。”芙兰推了推眼镜道。

“切~”

这时候小南手里捏着一朵花走到杰米面前，“那个……”

“唔？”杰米看看她再看看她手里的花，不明所以，“咋了小南，你也肚子饿吗？”

“不是的……那个……这朵花……可以吃……”小南小小声道。

“可以吃？”杰米眉头一挑，来了兴趣，不由分说便将那朵花拿了过来，塞进嘴里嚼了嚼，“唔……酸酸的……”

可是嚼着嚼着，她脸色却更加苦涩了，“小南，我怎么感觉更饿了……”

“诶诶？”

“得。”小桃翻了个白眼，“这还是开胃菜。”

芙兰叹了口气，从口袋里掏出两颗糖果递到杰米眼前，“给，你先用这个忍耐忍耐吧。”

“哦哦，有糖就好说。”杰米扒开包装纸，将两颗糖一起扔进嘴里，“唔唔，吃着还有一股芙兰的味道呢。”

听得芙兰一阵脸红，“再说这种奇怪的话，以后就不给你吃了。”

“别啊别啊，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芙兰偷偷往我这边看了一眼，埋怨道：“可是现在大家都知道了，早知道我就不给你了。”

“我错了嘛芙兰！别这么绝情。”杰米抱着她的腰跪了下来。

“你干嘛呢！快放开！”

“你答应我以后还有糖。”

芙兰撑着她的手，避免杰米用力过度把自己的裙子给扒下来，“你真傻还是假傻！快放开！”

“我不管，我就要吃你的糖。”

“……行！行好不好！你快放开！”

杰米立马从地上蹦了起来，“还是芙兰对我最好。哦！小南你也是哦。”

“嗯……”

我静静看着伙伴们之间的互动，发自内心地笑着。难以相信的是，曾几何时，这样的稀松平常对我们来说，竟像是水中的月亮一样，触不可及。

……

这三名个性不同的少女，生自不同的地方，也有着自己的故事，我作为一切的见证者，亲眼目睹了她们重生的过程。

记得第一次见到芙兰之时，她正坐在街道的角落里乞讨，一身破烂的麻衣，沾满尘土的手臂和凌乱的头发，难以想象这就是一位十岁的女孩子，本应该是充满希望的年华，她却身处于深渊。

第149章 相似的心境

在她面前放着一个碎了半边的陶碗，上面放着三三两两的铜币，这便是她一天的收获。可哪怕是时近黄昏，她也依旧不断地向路人磕着头。

“请求您，行行好，谢谢……请求您，行行好……谢谢……”

小女孩深深低着头，用已经嘶哑的声音重复着，却换不来更多路人的驻足。

出于好奇心，我走到她的面前，想看看她的样子，可她只是一直低着头，让人看不清楚。

“喂，把头抬起来。”

我这一出声，似乎把人家给吓得不轻，她哆嗦了一下，嘴里重复说着对不起，然后却又小心翼翼地捧起陶碗，端到我眼前，意思似乎是想让我施舍几个铜子。

“对不起……那个……”

可也正是这时，透过小女孩那脏乱的刘海，我隐隐约约看见了她的脸。

说实在话，我那时候确实被震惊了。

因为，那张脸庞不仅仅满是淤青，而且在两只眼睛的部位，她的眼皮都可怖地凹了下去……

就好像，好像里面什么都没有一样。

“你……什么都看不见吗？”为了确认我的猜测，我问出了一个多半是废话的问题。

“呃……”她点了点头，然后再次端起陶碗。“行行好……”

我看了看她的手，又问道：“我希望你能回答我一个问题。”

她却好像没听懂一样，重复着刚刚的话，“请您行行好……”

“把碗放下！”我呵斥了小女孩一句，让她又是一下哆嗦。

“呃！对、对不起……爸爸……不让我……”

我叹了口气，继续道：“没关系的，你简单回答我的问题就好。”

“呃……”

“你叫什么名字？”

“……”小女孩摇了摇头。

“没有？”

“呃……”

“那……你爸爸呢？”我换了个问题说。

“……”可得到的回答依旧是摇头。

“是吗……那最后一个问题。”我半蹲着，直视着她的脸庞，“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一天你的眼睛能看见东西的话……”

“能……看见……？”

“嗯……如果能再次看见这个世界，你会想要做什么？”

小女孩沉默了许久，我不知道她是在思考，还是仅仅是没有听懂，毕竟失去自己双眼的那一天，距离现在也很远了吧，这个世界是什么样子，她会还记得吗？

就在我认为她不能给出回答，打算站起来离开之时，从她口中却传出了截然不同的话语。

“书……”

“书？”我重新蹲下来，听着她说。

“我想……看书……小时候……看过一本……但是……没有看完……爸爸就……”

我没有让她继续说下去，只是抓着她的手，让她吃惊之余很是疑惑。

“这就可以了。”

“呃？”

“你可以在这里等我一天吗？”

“嗯……”虽然像是在回应着我的话，可她在下一秒就又端起了陶碗，“行行好……”

我无奈地笑了，只好排出两枚铜币，放进碗里，待听见清脆地叮铃一响，她才安心地把碗放下，向我磕了几个头，“谢谢您……”

我站了起来，无言地向着街道另一边走去。

……

其实要找到小女孩口中的“爸爸”并不是什么难事。

这帮人通常都掌管着一片区域的“乞讨业”，容我如此形容，在他们眼里，乞讨可真就是一门行业，只不过在他们手里，人却反而成了活生生的道具。

无论是断腿断手，还是双眼失明……只要足以引起人们的怜悯心，施舍几个银子，这样的道具就可以被“制造”出来。走在暗巷的一路上，看在我眼中的尽是这样一些小孩子。

他们互相簇拥着，瘦弱的身躯紧紧依偎着对方，用充满畏惧的眼神看着我，哪怕我也不过是比他们年长几岁而已。

这时，一位仪表邋遢，大腹便便的中年秃顶男子推开暗巷中的木门走了出来，他端着一个大盆，里面盛着颜色泛黄的、不知是米粥还是各种剩饭剩菜加在一起煮成的东西，朝着孩子们喊道：“来咯，我可爱的儿女们，今天的表现很不错哦！爸爸奖励你们每人一碗粥哦！开不开心！”

孩子们蜂拥着凑到男人身边，举起自己手中的破碗。

“别急别急，每个人都有份！”男人把大木盆放在一边的矮桌上，敲着手中的勺子，正打算舀粥，却正好看见我在往那边靠近。

“哟，这是谁家的小孩乱跑呢？快滚开！不然就把你给抓起来！”

我停下脚步，问了他一个问题说：“你有没有想过……”

“哈？”

“自己有一天也会跟这些孩子们一样，缺胳膊少腿地，跪在地上求人。”

那男人先是愣了愣，然后爆发出了一阵难听的笑声，“哈哈，哈哈哈，我当以为是要说什么呢，一个不知死活的小屁孩，在这里胡言乱语？”说着，他将手中的勺子在桌面上重重砸了一下，作势就要朝我走过来，“知道你在谁的地盘上乱说话吗？我就是在这里直接把你办了！你爹妈找一辈子也不可能找到！”

“呵。”我冷冷笑了一声，“看来你不仅没有胆量，威胁人的技术也不咋地，说白了就是……又弱，又蠢。我在胡说八道？看见你这幅尊荣，我宁愿找村口的猪聊天，也不屑跟你说废话好吗？”

“你——”男子像是被彻底激怒了，举起勺子就往我这边冲了过来。

而我，等的也就是这个时刻。

仅仅是简单地抬手一挥，那男人的右脚踝便如同豆腐划过刀锋那般上下分开了……

咚地一声闷响，他重重摔倒在地，吃痛地喊叫着。

我上前两步，看着他道：“啊啦？怎么了这是？很疼吗？”

他满头大汗地掐着自己的小腿，疼痛让他说不出一句话来。

“诶……让我想想，你当初是怎么给孩子们止血的？用火烧？还是用布条绑？”

男人恐惧地抬起头，用祈求的眼神看着我，“不……不要……”

“抱歉啊，这两种我都没试过，不知道哪种更好，就都试试吧？”

于是小巷中，便持续回荡着一个男人的惨叫。

几分钟之后，我从地上站起来，拍拍手说：“行了，这样你就不会失血而亡了。”

周围的孩子们看着我，都退到了墙角边，颤抖着身躯，不敢轻举妄动。

然而我并不在意，只是看着男人苍白的嘴唇继续道：“然后呢，你现在再告诉我，有没有想过有一天……”

可我还没说完，他就像是使出最后一点力气般抓住了我的脚踝，请求道：“求你……放过我……”

我微微皱起眉头，感觉很是不爽，抬起脚踹了他一下，“打断别人说话很不礼貌你不知道吗！”

男子抱着头嘴里应着是，竟不敢直视我的眼睛。

“求我。”

男子沉默着，像是要确认一般偷偷看了我一眼。

我歪了歪头，想问他是不是没听懂，结果就在我再次抬起腿之前，他便哆嗦着，两手撑在地上，将自己的额头嗑在我脚边。

我却依旧无动于衷，“我看你是不够诚意啊！”我重重踩在了他的手背上，让男子都是一阵惨叫，“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于是乎男人越发吃力地磕了起来，一下……两下……直到我脚边的地面涂满鲜红的颜色。

“你合格了。”

“诶？”男人就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抬起血淋淋的额头看着我。

然而我的下一句话，却让他再次跌落谷底，“明天你就用这幅样子出门‘工作’吧，要是在一天内能赚够5银，我就放过你，说到做到。”

男子双眼中渐渐失去生的亮光，只是口中喃喃道：“好……”

……

我虽然是在教会里长大的，却不属于其中的一员，至少，我不是一个虔诚的教徒。所以当次日走在街上，听路人说起有一个没了脚的男人，保持着用头抵着地面死掉的事情，我也没有任何感觉。

我想的，也并不是要成为正义的伙伴，这么空洞的事情。

我只是觉得，纯粹而高洁的灵魂，应当有它的归宿；污秽而低劣的恶灵，应当有它的觉悟。

如果神明对此觉得毫无所谓的话，那这件事便由我来做，仅此而已。

跟昨天一样的位置，我找到了街道角落里，蜷缩着身躯的小女孩。

我走到她面前，蹲了下来，而她也似乎察觉到面前有人，端起空空无也的破碗，说着：“请求您……行行好……”

“嗯。”我伸出手，“但是……我给你的并不是钱。”

“呃？”

我将破碗从她手中拿走，把自己的手放进她手心，“而是一次重新开始的机会，你愿意尝试吗？”

“……”小女孩再一次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之中。

而这次，我愿意耐心地等一等。

只见她微微抬起头，随后又低了下去，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说：“芙……”

“什么？”

“芙……兰……”

“芙兰？”

“嗯……我……的名字……从……书里……看到……过……就……自己……取……”

“……”难以形容我当时感受到的，究竟是怎么样的一种情感，在我面前的小女孩，失去了她本应拥有的一切……尊严，年华，健康，童年，快乐……就跟当初的我一样，然而此时此刻的她，却比我自己，还要坚强许多。

仅仅是一本书，就可以让她心存希望，想象着能有一天，美好的事情会再次发生，并以书中出现过的名字，作为自己的象征，不断在这个残酷的世界中坚持着，直到救赎来临的那一天……

“那，芙兰。”我牵起她满是伤痕的手，“站起来。”

“诶？”

“站起来。我来告诉你，路在哪里……”

芙兰轻轻点了点头，嘴角微微动了一下，似乎是很久没有笑过，显得有些僵硬的她，最后只是说出一个字：“……好。”

这便足够了。

……

“筛选”的过程无疑是残酷的，被带过去的孩子们，最后只剩下寥寥几人，但比之以往，这几位孩子至少拥有了机会。

“与其毫无尊严、毫无希望地死去，不如就死在我手上吧。”我站在与小桃一同立起的、没有名字的墓碑前，如此道。

……

而当再一次了解到芙兰更多的过去，已是数年之后的事情。没错，她成功从“筛选”中活了下来，在未来，她将迎接新生。

那时我才知道，芙兰之所以小时候就懂读写，似乎是很早以前学过。自然不是她所谓的“爸爸”教她的，印象中，应该是有正规的老师传授给她相关的知识，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芙兰的记忆出现了断层，断层之前的记忆模糊不清，就连自己的生父生母其样貌以及自己本来的名字都想不起来的样子，等回过神来，已是流落街头的乞丐，再之后，便是落入“爸爸”的手中，失去了前半生光明。

不过，她小时候看过的那本“书”，似乎也不是一般的书，据芙兰回忆，那好像是一本特别的日记，里面记述的大部分东西芙兰虽然已经想不起来，但只要一想到这本书有可能的来源，她就心满意足了。

“至少，我还能知道，自己曾经是被人爱着的……对吗？团长。”

与以往不同的是，芙兰此刻的双瞳璀璨而夺目，她用全新的姿态微笑着，就像是一位真正的少女一般，拥有着自己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