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离开地牢以后，达左与莉莉娜除去伪装走在静逸的街道上。

一路上，莉莉娜都低着头，不发一语。

达左看见她的脸色，有些关切地问说：“还有些生气吗？”

“没有……”莉莉娜嘟囔道。

“真没有？”

她瞪了达左一眼，“只是在我以往的价值观里，罪人就必须受到制裁。哪怕再有用也是一样。”

“他会受到制裁的，只是在那一天到来之前，让他再创造一些价值，不也何妨？”

“所以我没有阻止你啊……”莉莉娜嘟了嘟嘴。

达左笑了笑，“不过杰德说他自己放弃神官使命的理由，其实也挺让人唏嘘的。”

在答应加入达左之后，杰德又说起自己放弃神官使命待在监狱里做实验的缘由来。

曾经有那么一段时间，杰德都可以说的上是妙手仁医了，不仅来者不拒，在大多数时候，他都不收患者一分钱。在一开始，普登戈的人民是很感谢他的，可久而久之，事情却变得有些扭曲。

因为前来求医的人数与日俱增，杰德渐渐变得力不从心，终于有一天，他耗费了所有魔力，无法再为患者进行治疗，哪怕是最简单的治疗法术。虚弱的他请求患者的理解，并答应他们只要休息一天，便能再次为他们治疗。

可是，筋疲力尽的医者发自内心的请求，却遭到了反对。

“开什么玩笑！”一位大妈吼他道：“不就是让你放一个净化术吗！不想救人就直说！白瞎了我们对你的信任！你这样我们的孩子以后怎么办？他们生病了要谁了负责？现在我的孩子肚子痛，以后要是落下什么毛病，我保证你脱不开关系！”

“就是啊！你背信弃义！说好不会抛弃我们的！你不负责任！”

诸如此类恶毒的话语如惊涛骇浪一般冲击着杰德的心灵，即便在众多患者之中，也还有一些主张让他早日休息的声音，可终究说不过那些嗓门大的。

杰德拗不过，最终还是咬着牙撑过了那一天，然后在无人的深夜，独自昏迷倒在了床上，直到第二天傍晚才被一阵拍门声与哭闹声给吵醒。他努力撑着虚弱的身躯从床上坐起来，打开了房门，却看到昨天那位吼他的大妈抱着自己的孩子跪在地上哭道：“神官大人，请救救我的孩子吧！”

杰德接过孩子一看，竟然和昨天症状如出一辙，一问，才知道那大妈竟然又给自己的孩子吃河豚肉，“我不是说那种鱼有毒不能乱吃吗！”

“可那是他舅舅送过来说大补的好东西啊！怎么可能有毒！一定是哪里搞错了啊！神官，救救我的孩子吧……”

从那一刻开始，杰德便明白了，什么叫愚昧不堪。也领悟了，能拯救这些人的，不是自己，也不能是自己……

最终，杰德以透支魔力为代价，给那个孩子释放了净化术。然后在某一个深夜，消失在了所有人面前。

……

达左与莉莉娜两人在普登戈的一条小河边停下脚步，后者叹了口气，蹲下来坐在稀疏的草地上。

“有点不可思议，按理来说神官不是应该很受尊敬的吗？”她有些不解地问。

“一开始应该是这样的吧……”达左也在她身边坐下，抬头仰望着明亮的月色，感受着夜晚的凉风，普登戈镇的午夜不如西比斯那般热闹，好似整个世界都陷入了沉默。

“那后来为什么……那些人为什么会变成那样？得到无私的帮助，不应该更为感激吗？”

“问题就出在这啊，莉莉娜。”达左偏着头看着莉莉娜闪烁的眼眸，“你所认为的‘应该’或者‘不应该’，正是普登戈镇人民所缺失的东西，一个完善的道德准则。人类不是生来就懂得道义的，必须要有戒尺去衡量他的所作所为，这样社会才能方正。而刚来这里的时候也说了，这里因为是边陲镇，不仅生活水平低下，连民风都是‘强者说话’，更坏的是执政者根本没有改变这一点的打算。便是在这种情况下，人民的三观都有一些偏差，不知感恩，不知回报，不知尊重。”

“所以……杰德其实是个不错的人？”

“要分两部分看吧，就他做的好事而言，杰德确实算是无私奉献了。就连进行迷幻药实验的初衷……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也是为了救人。”

“……为了救人？”

“你可以把这当成是我自己的美好幻想。可如果我说，他进行迷幻药的人体实验，最终还是为了救人。去救某些必须活下来的人……比如说一些已经良心发现，想要励精图治却已经染上毒瘾的高官……在那种情况下，迷幻药的解药可以说是给了众生一次重来的机会啊……”

“……太理想化了。”莉莉娜评价道。

“嘿嘿，你还是觉得人体实验太不人道了？”

“那不当然的吗……”她用可爱的语气轻吟一声，瞄了达左一眼说：“所以把他扔在地牢里再待上一阵子真的好吗？”

“总不能接到旅店跟我们一起住吧？”

“确实有些接受不了……”

“所以到时候要离开普登戈的时候再一并接过来就行了。”

“那万一期间出现什么意外……”

达左耸耸肩，“这就是他的命运了，也许女神大人觉得他必须赎罪呢？又或者给他一些机会？看造化吧。”

莉莉娜把头埋在自己膝盖里，闷闷地说：“总感觉……压力有些大了。”

达左轻笑几声，明白她这是想起来自己作为公爵千金在未来所背负的重任了，“按照你的想法去做就可以。”

“可如果做错了，承担后果的是人民啊。”

“所以你走的每一步都必须要足够谨慎才行。”

“呐。”

“嗯？”

“能答应我一件事情吗？”

达左一听突然板着脸道：“很抱歉莉莉娜，我心里只有女神大人……”

莉莉娜虚着眼用肩膀狠狠撞了他一下，“女神大人还嫌你不正经呢。”

达左趁机吸了两口从她秀发中飘过来的香馨，随后笑着说：“嘿嘿，那你想说的是什么？”

“唔……如果我有一天遇到了天大的麻烦，你能不能答应我，会出现在我面前，然后陪我渡过难关……”

“这个啊……”

莉莉娜从膝盖里露出两只水汪汪的眼睛，有些不安地偷偷看着达左，“不行吗？”

达左冲她露出一个爽朗的笑容回答说：“嗯，放心吧。无论何时何地，只要你需要我，我都会助你一臂之力的。”

可是她听完却把头完全塞进膝盖里了，也许是通红的脸颊不想被看到吧。

“谢谢……”

“不客气。”

……

十几分钟之后，莉莉娜与达左两人才回到旅店之中，此时已接近凌晨时分，可一打开旅店大门才意外地发现少女们正点着蜡烛围坐在大厅内等待着他们的归来。

“啊，终于回来了。”缇娜看见两人后迎了上去。

“莉莉娜，一切都还好吧？”米柚关切地走上前问。

“老师，那个诅咒是怎么一回事都搞清楚了吗？”安洁问达左道。

达左与莉莉娜互相看了一眼，无奈地点头笑道：“嗯，大家都坐回去吧，我把事情告诉你们。”

这时候还坐在原位的薇安娜举起双手冲达左吆喝道：“达左，是不是可以来点夜宵啦？”

“来你个头的夜宵，老板娘都睡觉了好吗。”

“诶……”

在听完事情的来龙去脉以后，众人都十分感慨。

“原来还有这样的事情……”米柚叹了一口气说。

“唔……要是我的话肯定不能放过他，对吧莉莉娜。”缇娜表态道。

莉莉娜苦笑着点头，“这也是我个人的想法……”

“不过站在废物再利用的角度来看……”安洁举起食指刚想说什么，却发觉缇娜在用奇怪的眼神看着自己。

“废物再利用……该说不愧是达左的学生吗……”

“呃……”这让安洁一时语塞。

达左摆摆手道：“别闹，这明明是一件好事情，我的观念你们想学还学不来呢。”

缇娜轻哼一声不以为然。

“不过我刚刚也想通了一点。”莉莉娜很有领悟般开口说，“那就是道德人伦这些东西，可以是用来规范世人举止的戒尺，但是在某些时候，它又不应该成为束缚整个人类社会向前迈进的枷锁。而能够把个人从这种枷锁里面解脱出来的，也只有国家的力量了吧……”

米柚好似听懂她的意思一般看着她，“莉莉娜……”

莉莉娜冲她笑笑表示自己没事，“我只是做好觉悟而已，如果有那个必要的话，我愿意成为打破枷锁的那个人。”

她的言语虽稀疏平常，可眼神却透露着无往般的坚定。

感受到莉莉娜犹如经历过蜕变的气场，缇娜不好意思地把头扭向一边，“其实我也不是那么古板的人啦……”

米柚笑着安慰她道：“缇娜，加油呢。”

之后，少女们又聊了一会儿，直到接近日出时分，才回到房间中就寝。

天边，深蓝的地平线上依稀还有几颗晨星在闪烁，然而就在下一刻，它们渐渐变得模糊，原来是全新的一束光从最远处渗透了出来，遮盖了它们的脸庞。

无暇的朝阳正从山峰之间升起，第一束光穿过窗户的缝隙照进旅店的房间中，使得尘埃飘荡。

可是忽然，缓缓流淌的尘埃却升腾起一股漩涡，随后，在光的背面——阴影中，出现了一个背影。

她就站在那里，用如同冻土一般冷冽的眼睛看着躺在床上沉入梦乡的少女。

少女的吐息还很平稳，丝毫没有察觉周围的异样，于是她伸出手，仿佛受到吸引般想要去触碰她白皙而稚嫩的脸庞……

可就在这时，她身后响起了一句话。

“我老板说了，如果有人想染指他的宝贝学生的话，是男的直接砍死，是女的那就……”

“任我处置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