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不到时隔多年，他竟然还能再度听到这首曲子……

“你说的，那孩子呢？”

“他今天……不在基地。”林沉笑了笑，“我可以给您看看他的照片。”

划开手机屏幕，那上面，赫然就是黑白比赛时，星火的照片。

颜洛卿接过林沉的手机，周围满是鱼尾纹的眼睛透过老花镜片细细端详着少年的容貌。

“像，太像了。”他喃喃道，特别是少年的这颗泪痣，还有那纤长窄秀的眉峰，简直和记忆里的那个人一模一样。

沈清歌，他最得意的学生。

这就是沈清歌的孩子吗……老人历经了沧桑的眼睛里竟然涌出了点点泪光，“他叫什么名字？”

“柯月。”林沉回答道。

“月见……柯月……”老人有些恍然，“原来，竟是这样。”

《月见月见》，沈清歌生平所作的最后一首曲子，原是给她的孩子的吗……

颜洛卿打开手机，放出一段音频，这段音乐的主旋律，明显和柯月在迎新晚会上所演奏的一模一样。

但与柯月所弹的不同的是，老人放的这个，升了一个调，没有那么密集的和弦，整首曲子恬静安谧，就像是一位母亲在月亮下对孩子所讲出的童话故事……

这是沈清歌当年，亲自弹奏的版本。

林沉第一次听见这首曲子时，还是在八岁那年。因着颜洛卿和林家有故交，他得以随颜老师学习音乐。

当时前辈似乎是为了一个故人来到了金陵，所以他也跟着去了。于是在那个紫藤花盛放的小城中，他见到了那个孩子。

“他是谁呀？”八岁的林沉好奇地看着这个突然出现在颜老师家的小孩。

不等他看清那个孩子的样貌，门外突然就冲进来一个年轻女子。

“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在哪……”即使一头长发随意地披散着，也依旧难掩她姣好的容貌，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那空洞的眼睛，宛若没有生命的木偶一般，憔悴的脸颊上挂着两行清泪。

但当她看到那孩子时，眼睛里突然就有了神采，她紧紧抱住了那孩子，“月儿，我的月儿，跟妈妈回家，好不好……”

原来，她就是那孩子的母亲，可林沉并不明白，这孩子分明是被自己的母亲带回了家，为什么当时前辈的目光，却是那样的悲伤。

后来，他在学琴的时候，经常能听到隔壁有打骂声，女人撕心裂肺而又疯狂的嘶吼，每当这时候，颜前辈都会放下手中的琴，长长地叹出一口气。

而有时候，隔壁也会传来动人的钢琴乐曲，透过窗纱，他能看见是一个女人正在钢琴上演奏。

一天晚上，自己调皮偷偷溜到阳台上数星星，他的目光一路追随着萤火虫到了隔壁的阳台，然后就发现了那个瘦瘦小小的身影。

“我来数星星，所以不睡觉，你呢？”他趴在栏杆上，询问着对方，“你为什么不睡觉？”

听到他的声音，那孩子转过身来，借着月光，他看清了那人的样子。

原来就是前几天出现在颜前辈家里的小孩。

“嘿，你还记得我嘛，前几天你来过颜老师家，原来你就住在隔壁！”他有些惊喜。

小孩定定地看着他，良久都没有说话。就在林沉以为他是不是不会说话时，他开口了。

“阳台的门锁住了，我进不去。”稚嫩的声音还有些颤抖，明显就是被冻着了。

他哦了一声。

“我叫林沉，你叫什么名字？”他继续问道。

“……妈妈说，我是在月见草第一次盛开的那一天出生的。”

那孩子说道，“所以，她叫我……月儿。”

“月儿。”林沉笑了起来，“真好听。”

“诶，你一看就比我小，不如，我叫你小月儿吧～”

“小月儿～小月儿～”他被自己奇怪的音调逗得咯咯直笑。

小时候的柯月很沉默，而林沉却又是个自来熟的主，一个人说着说着，一个人听着，倒也不会太无趣。

“小月儿，你说你是在月见草盛开的第一天出生的，等到今年的那天，我给你过生日好不好？”

“小月儿，我给你说，隔壁住的是我颜爷爷，他会的乐器可多了！我现在就在向他学习音乐。”

“小月儿，白天你们家传来的音乐是你妈妈弹的嘛？真好听。”

“小月儿，你妈妈会钢琴，你是不是也喜欢钢琴啊？”

“不，我不喜欢钢琴。”一直沉默的孩子突然出声，打断了他的话。

林沉有些惊奇，这还是小月儿第一次打断他的话，看来，是真的很讨厌钢琴，他若有所思。

“那我也不学钢琴啦！”他吐吐舌头，“万一我学了钢琴，小月儿讨厌我怎么办？”

到底还是个半大孩子，夜色深了，他困倦地打了个哈欠，“怎么办，我好困。”

“我想去睡觉了，你呢？你进不了卧室，你怎么办？”他有些苦恼地撑住了下巴，“晚上不睡觉的话，可是会被星星抓去罚站的。”

小孩不吭声，只是蜷缩在一旁，小小的身子在月光下瑟瑟发抖。

林沉想了想，转身进了屋子。没一会儿便出来了，手里还抱着一张柔软的毯子。

费力地把毯子丢到了对面阳台上，确保小月儿能够到，“你盖着这个，就不会冷啦！”

他眨眨眼睛，“快睡觉吧，我也要回去睡觉了，晚安。”

柯月拢了拢柔软的毯子，没有说话，却也不再发抖了。

没想到过了一会，林沉又来了。

“小月儿～你～睡～着～了～吗？”他悄声问道。

“还没。”

“你是睡不着吗，那可怎么办呀？”林沉皱起了眉头，这莫非就是大人所说的失眠？

“你且等着。”他又转身进了屋子，心想我非要把你哄睡着不可。

这次再出来时，手里多了一架小小的提琴。

他对着那孩子笑了笑，小手按向和弦，提起琴弓，轻轻演奏出乐曲来。

这可是舒伯特小夜曲，我就不信你还睡不着，他得意地想。

此后的每天晚上，他都会来阳台看看，隔三差五，便能碰见被关在阳台上的小月儿，然后自己便会用舒伯特小夜曲哄他入睡。

“阿沉，最近有邻居说你晚上还在练琴。”颜洛卿看向林沉，“勤奋虽是好事，但也不要累坏身体啊！”

他嘿嘿一笑，没有说话。

……

“现在是紫藤开花的季节，等月见草盛开，我就给你过生日，好不好？”他掰着指头数，“唔……月见草六月开，还有三个月！”

哪知，月见草还没有开花，他的小月儿，就不见了……

他和颜老师跑遍了全城也没有找到。

而那个漂亮女人，也变成了一张黑白照片，后来自己长大了才知道，那原是，代表着死亡。

……

颜洛卿看着照片，清歌去世后，他本想收养这个孩子的，哪知，这孩子突然失踪了。

这一错过，就是整整十二年！

“颜老师。”林沉突然出声，“您，教我弹钢琴吧。”

颜洛卿揉了揉有些通红的眼睛，“钰清，你当年不是死活都不愿意学钢琴么？”

老人无奈地笑了笑，“还有啊，别再叫我老师了，我可教不了你。”

这孩子天赋出色，假以时日，成就必定超过他这个老古董，他可不敢妄自据功。

“现在，想学了。”林沉也笑了，水眸明亮。

“因为，《月见月见》，真的很好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