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建龙，拿好自己的行李，就在这里下车了”。

“在这里吗？”

“对啊！”

公交汽车到站时，芳华在车上叫唤着蒋建龙，蒋建龙拿着行李箱跟芳华走下了车。

两人是在一个工业区的大门前下的车，此时，正是工厂里的上班时间，路上来往的人都很少，蒋建龙向四周望了望，发现这里的房屋都不是很高，尽是些厂房和住宿楼。在街道两边的商铺也简陋的很，低矮破旧的只有一两层，有一些商铺的门面为了扩增面积，都支起了帐蓬，远远看去，像是个巨大的鸭嘴帽。

芳华下车后，掏出手机，打了个电话，当电话接通后，她说了一声：“我们到了。”便马上又把电话给挂短了。

没多久，从工业区里走出来了一个高高瘦瘦，三十来岁的中年男子。他穿着一身洁白的衬衫，头发梳理的极其整洁。在他三七分的西装头的中线上，露出一条平直光亮的头皮线。

他脸上带着一副笑意，望着芳华和蒋建龙走了过来。

“到了啊”。

当这男子走到他们面前时，他微笑着向蒋建龙问候了一声。蒋建龙望着他，感觉有些面熟，但一时想不起他是谁，在哪见过，为了礼貌，他只好回应了声：

“嗯”。

芳华待这男子走到她身边时，开口问道：“你们这厂现在忙不忙啊”？

“这段时间可能要忙一些，蒋建龙来了后，可能要天天加班”，

芳华听了，望着蒋建龙说道：“加班好啊，加班多了，工资就高，我那厂现在每到星期六星期天就放假，玩都玩腻了”。

芳华一说完，那中年男子就带路，把蒋建龙和芳华带进工业区。

在行走的路上，蒋建龙望着那名男子，心理越发感到熟悉，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他在心里问道：“我到底在哪里见过他呢”？

正当他感到疑问之时，芳华开口向他问道：“蒋建龙啊，你还记不记得他了拉？”

蒋建龙不好意思的笑着摇了摇头。

芳华接着提醒道：“你小时候，到我家去拜年，那一件事现在你忘了啊”！

芳华说的这一句话，立马让他想起了一件事情，那是在蒋建龙八九岁的时候，芳华全家还住在农村，那年过年，轮到他伯父伯母（芳华的爸爸妈妈）一家迎客摆酒，因为家里的人多，小孩没地方玩，所以被几个年龄大一点的带到了田地里的阡陌小道上，找老鼠洞，点火薰老鼠。

蒋建龙还记的，他那时跟着一个比他大十来岁的青年，在一处田埂的土壁上找到了好几个老鼠洞，找到之后，那青年带着他先是用晒干的桔梗把其中几个老鼠洞给堵上，，然后把洞口中的桔梗挨个的用火柴点燃，待一切就绪后，他又把周围的几个小孩子也招集了过来，让他们注意周边的情况。

桔梗点上火，烟雾很浓，如果洞里有老鼠被烟雾薰着了，会立马从一些不经意察觉的洞口中钻出来。蒋建龙当时还小，个子又矮，他手中拿着一根竹棍，提高警惕的守着一个低矮的洞口旁，满心以为，老鼠会从这个洞里钻出来。怎知，在他头顶上还有一个小洞口，一只小老鼠被烟雾薰着了，就从他头顶上的这个小洞里钻了出来，一下子还跳到了蒋建龙的头顶上，蒋建龙当时吓坏了，他惊恐的在原地哭叫着，开始手舞足蹈起来，而小老鼠顺势钻进了他的衣服里，吓得他是疯狂的乱跳。

当时在他对面的那个青年，正巧看见全部过程，他跑过去迅速拉起蒋建龙的衣服，抖动了几下，老鼠就这样顺势掉了下来，那青年见到了，急忙用脚去踩，结果没踩到，从他脚边跑开了。那青年气不过，忍不住又追过去，继续踩，结果还是没踩到，他就这样一边追一边踩。一直追到了一张池塘边。

这小老鼠或许真是会整人，一时机灵的一个急转身，顿时爬到了池塘内侧的土壁上，而那青年因为跑的太快，又一心想踩到那只小老鼠，一时也没注意，一脚踩空了，落在了浑黄，冰冷的池水里，倒吸了两口污浊的池水。

而当年的那个被老鼠捉弄，掉进的池水的青年，正是现在站在蒋建龙身旁，来接他们的这名男子——付信铭。

付信铭在高中毕业后，就去了外面打工，一年到头没怎么回老家，所以蒋建龙一直也没见过他。

再者，十年过去，付信铭的相貌早已大不一样，蒋建龙也就很难认的出来了。

现在，蒋建龙望见付信铭的这种成熟老练气质，想起当年那件事，忍不住笑了起来，他缅甸的说道：“原来是信铭哥啊！好久都没见面了，都有点认不出来了”。

付信铭习惯性的把双手放在背后，身子显得有点陀，像一个老太爷似的咳嗽了几声，然后望着蒋建龙笑着说道：

“小子啊，有书不好好读，跑外面来。以后有你好果子吃的了”。

付信铭的声音浑厚有力，他在说这句话时，脸上又始终露出笑意，在华天章看来，更像是一个大哥哥在宠爱自己的弟弟，蒋建龙心里很快对他产生了一种亲近感。

工

付信铭带着他两边走边聊，最后走到工业区里一栋老旧的三层高的厂房楼下时，付信铭的脚步停了下来。他开口说道：

“我们公司在这栋厂房里最高的那一层，现在公司目前的状况不是很好，暂时租在这里，以后发展好了，肯定是要搬的。”接着，付信铭又把两人带了上去。走到了这栋厂房的三楼。

当三人来到三楼的大门外时，蒋建龙看见大门外的墙壁上挂着一块蓝底白字的招牌“天地威电子有限公司”。蒋建龙看着这个厂名，很容易的想到天地会，不过，他忍住没说。

付信铭把两人带上楼后，接着又把两人领进了公司里，此时公司前台的一位女文员正在电脑前工作，见付信铭来了，立即朝他叫喊道：

“付经理，昨天招来的几个员工，他们统统说不做了。”

付信铭不悦的问了一声：“那人呢？”

“刚刚都走了。”

付信铭听了后，皱着眉头，冷冷的应了一声：“知道了。”

接着他返过头，对芳华和蒋建龙说：“走，我带你们到车间里转转。”芳华和蒋建龙听到后，跟在了他身后。与他一同来到了这家工厂的生产车间。

来到生产车间里，蒋建龙看到，在车间里的四条流水线上，零零散散的坐着一些正在低头工作的年轻的生产工人，当这些生产工人见到付信铭领着华芳华和蒋建龙二人走进车间时，都不约而同的朝他们瞟了一眼，之后，他们又陆续的低下头，继续忙碌着各自手套头上的工作。

当蒋建龙跟着付信铭从生产车间走过时，蒋建龙近距离的与几个正朝着他望过来的生产工人对视了一眼。他从这些年轻的生产工人自卑的神情中，可以看出，他们并不为自己现在辛勤的工作而感到光荣，相反的是，他们显然因为自己在这里工作着，而感到羞耻。蒋建龙看见他们这样的目光，不禁想到了“劳动最光荣”这句口号，他在心里问自己：“辛勤的劳动，在如今，是否已经成了一件鄙薄的事情了呢？

蒋建龙从没进过工厂，他跟着付信铭走到生产车间里，看见这工厂的一切，以为这样已经是一个很正规的公司了，而芳华是曾进过集团性的大公司的，她看见这样的小工厂，本能上有些看不起，她一边走，一边向付信铭问道：

“这厂现在有多少人啊”。

“五十多个，现在还在招”。

芳华听了，在心里想着：如果在这样的小厂里做，工资低，又不稳定，老板一跑，说不定工资都拿不到，招不到人是肯定的。

但是她现在心理想到的这个想法不敢跟蒋建龙说出来，她怕华天章在这里做会有顾虑。所以她又有所隐晦的对蒋建龙说道：“蒋建龙啊，你就先在这里做吧，反正信铭也在这里，他在，肯定会照顾你的”。

蒋建龙听了，懵懂的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生产车间里有个二十出头的男子，见到付信铭走来了，他手中拿着一块电路板，脸上露出沮丧的神气，从自己的工位上站起来，向付信铭反应道：

“付经理，昨天做的那个机型，QC刚刚发现有几个二极管全部反向了。”

付信铭听到后，厉声的训斥道：“怎么搞的，昨天我不是交带你们对资料要对清楚吗？他妈的，一个个尽是饭桶。”

付信铭暴怒的训斥完那名男子之后，想把芳华和蒋建龙支开，于是他返过头说：“你们先到外面前台那等一下，”

正当芳华和蒋建龙转头要出去的时候，付信铭突然又把蒋建龙叫住了：“哦，蒋建龙啊，你感觉这里可以的吧，就叫文员拿一张简历表，把简历填了吧，。”

蒋建龙根本没有考虑，就马上回应到：“哦，知道了。“

芳华和蒋建龙被付信铭支开后，来到了前台，此时前台文员正在整理文件，她见芳华和蒋建龙出来时，很有礼貌的问候道：“你们好，有什么可以帮助你们的。”

芳华听到她的问候，显的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麻烦给我一张简历表。”

女文员听了，好奇的问：“你们是来应聘的？”

芳华解释：“不是我们两，就只是我身边这一位。”

文员笑了笑说：“我刚看你们和付经理在一起，以为你们是新来的客户呢”。

文员说完，打开一张抽屉，从里面撕了一张简历递给蒋建龙，然后她继续朝芳华问道：“你们是付经理的亲戚吧？”

“付信铭是我表哥”。芳华笑着，答道：

女文员听了，关上抽屉，拉长声音，轻轻的回应了一声：“噢……。”接着又坐在电脑前，继续工作。

芳华在趁蒋建龙填写简历的时，开始向这文员打听一些工厂里的情况，：“这工厂条件好吗？”

文员为难的说道：“说老实话，不怎么好，这工厂最近老是拖薪，而且时不时的会停水停电，伙食也越来越差了。”

蒋建龙此时正在填写简历，他在写到入校时间时，发现自己写错了。于是他习惯性的用笔在写错的地方重新画了几个圈圈，把原有的字迹给涂死，可他又怕这样不够规范，于是拿着简历问文员：“这样行吗”？

那文员看后：“没关系的，其实这一栏不填也无所谓的。”

她拿过蒋建龙的简历，又说道：“基本上差不多了，我们是小厂，只要身份主证号码填写正确就可以了，别的写不写都不是很重要”。

文员然后又问：“照片有带来吗”？

芳华这才想起：“哦，忘了叫你来之前带寸照的相片了”。

文员听她这样说，想是肯定没有：“哦，这样啊，那简历我先放在这里，下次记得带过来”。

芳华对蒋建龙说：“等一下就带你去照相，在一个公司做，简历上都是要贴寸照的相片的。”

蒋建龙的简历填完了，芳华见文员此时还有工作要做，不方便再呆在前台，便又把蒋建龙拉到工厂门口的楼梯间。

芳华在楼梯间里，想到了刚才听文员对这厂里所说的情况，心里开始对蒋建龙有了一丝愧疚。当初蒋建龙决定要来这里时，她逞能说自己工作所在的城市的工作环境是多么的好，向蒋建龙的父母夸下海口，说一定能帮他找到一个好工作，可现在这种情况让她很难为情。

蒋建龙现在还小，刚从学校里出来，什么都不懂，介绍到自己所在的公司肯定是应聘不上的，如果随便找个公司就让蒋建龙进入，出了事情她自已心里也会不安。她唯一想到的是他的表哥付信铭，付信铭在外面打工已经有七八个年头了，现在又在公司里当经理，把蒋建龙送到他这，多少也会得到照顾。可从现在看来，她把蒋建龙送到这工厂，明摆的是把他往虎口推。她想到这里，心里万分懊悔。她在楼梯间里问蒋建龙：

“你感觉这个公司怎么样”？

蒋建龙心里没底：“不清楚，只有先做一段时间才知道”。

芳华便没再往下问，两人沉默了许久后，付信铭出来了，他仍带着一股怒气，一出工厂的大门就喃喃自语的发泄道：

“一万套的单全返工，全是饭桶，上班一个个尽吹牛，‘钓鱼’去了”。

芳华见他这样，不敢再触他眉头，单单问了问他到底是什么原因导致反工的。听付信铭说了导致反工的情况后，也不发表评论。而是建意一起先去外面吃个饭，她怕中午饭馆人的多了会不方便。

付信铭想想有理，但是他还是不放心公司里的事情，于是他转身又去了一趟车间，交代处理了工作上的一些事情，然后才安心的带着他们两去饭馆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