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渐渐散去，天空的正东方慢慢地泛起了鱼肚白，噩梦般的夜晚终于结束了。清孽不知道自己究竟走了有多久了，他只是像个傀儡一样，慢慢地，步履蹒跚地跟在段一楼的身后。

段一楼似是没有在意身后的小家伙儿一样，仍然自顾自地走着，但是他也没有刻意去甩掉他，可能在他的心里只是觉得无所谓吧。两人步调一致，虽是走得缓慢，但是却始终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太阳渐渐爬上了枝头，天气渐渐暖和了起来，配合着刚下过的雨水，空气中竟开始有些湿润，让人觉得闷的慌。

段一楼停下了脚步，一股困意袭来，索性找了棵大树根，倚着坐了下去。段一楼伸直了双腿，将全身尽可能地放松，背靠在大树根上，一手拿着酒葫芦，一手枕着后脑勺，尽管他所躺得地方全是泥潭，但他却是毫不在意，眯起了觉来。

清孽还没有意识到段一楼的停留，他依然保持着傀儡般的步伐，一步一步地挪动着步子，身上的泥已经被阳光晒的干的差不多了，手上的泥已经开始龟裂。忽然，他的脚被一个根长长的“杆子”给绊倒了，让他活生生地摔了个狗吃屎。这“长杆子”正是那段一楼往前伸着的大长腿，而这一摔，倒是摔醒了他，让他从迷迷蒙蒙的木偶状态里摔回了正常人。

清孽赶忙爬了起来，原本已经干了差不多的衣服又一次地被染上了一层污泥。他看了看一旁半睡不睡的段一楼，立马双膝下跪，磕头拜了起来。

段一楼没有理会清孽，还是如开始那般悠闲地躺着，两只眼睛就像是下雨时的窗帘一样，微微地闭着。

清孽见段一楼没有阻拦自己，仍旧费力地磕着，脑袋被地面磕得梆梆响，额头都红肿了。

“嗯，困死了......”段一楼闭着眼睛呢喃道，但是他却没有去用手去阻止清孽。

清孽见段一楼还是没有拦住自己，仍旧往地上磕着，不一会儿，鲜血便从他的额头上流了出来，清孽只感觉自己的额头如火烧一般，难以忍受，但他还是不能停下，他要让段一楼看到自己的诚意。

当清孽还想再磕下去的时候，一个葫芦拦在了他和地面之间，他缓缓地抬起了头，痴痴地看向了段一楼。

“干嘛呢这是，我可没压岁钱啊。”段一楼苦笑道。

那是清孽这辈子见过的最浑浊的笑容，掺杂着苦涩、同情但是却又是极其坚韧、顽强。

“我想拜你为师，我想跟你学武！我要报仇！”清孽扯着嗓子道，似乎是想要将自己对于白衣剑客的恨全部都给宣泄出来一样，近乎破了音。

“为什么想要拜我为师？”段一楼反问道。

清孽顿了顿，道：“因为你是段一楼！”

段一楼摇了摇头，只觉得好笑。

“因为杀了师父的白衣剑客说过，他要找到你，所以只要待在你身边，我就还有机会再见到他！求求你，就收我为徒吧！”

清孽最终还是说出了心里话，他的确是因为听到了白衣剑客与黑衣人谈话中提到了段一楼，所以才打算跟着段一楼的；同时他也在烟雨楼见识到了段一楼的本事，连各大门派高手联手都打不过的鸳鸯侠侣他都能一招制敌，那这白衣剑客对段一楼来说自然不在话下，再加上白衣剑客对于段一楼如此执着，那更是说明了段一楼是个很厉害的人物。

清孽虽然自幼待在青城山不问江湖世事，没听说过南一楼，北无锋的说法，对于段一楼的强也没有一个具体的概念，但是他的眼睛却是不瞎，这段一楼只是一步，便可将数个山贼同时拧断脖颈，快得连影子都看不见，足以见他的武功有多高深莫测了。

段一楼没有回答他，他抄起酒葫芦，猛地将一葫芦的酒喝了个干净，然后将空葫芦扔给清孽。

“先给我去镇上打壶酒去。”

说罢，段一楼便往后一仰，自顾自地睡了起来。

清孽接过葫芦，缓缓起身，他看了眼段一楼又看了眼酒葫芦，转过身去没有再说话了。

“对了，接着！”段一楼躺着呢喃道，然后便扔了一枚珍珠给清孽，道：“把这拿去镇上当了，然后买两三把铁刀回来，能买多少买多少。”

清孽接过珍珠，不解地看着段一楼。

“学刀法，没个好刀可不行啊......”段一楼一边打着哈欠一边说道。

听到这里，清孽心头涌起一阵暖流，眼泪险些滑了出来。

“没问题！师父！徒儿一定会打最好的酒，买最好的刀回来的！”清孽高兴地说着，言语间不自禁地带着些哭腔。

“小心点，别被人骗了啊......这回可没人来救你啊......”段一楼迷迷糊糊地呢喃道，也不知是梦话还是临行叮嘱，声音小的只有他自己能听见，再看那清孽，早就已经开心地跑没影了。

树林间，一块不大的空地上，一堆尸体堆成了小山，地上的血迹混着些雨水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着猩红的光芒。天气渐渐发热，尸山上渐渐泛起了一阵阵尸臭味。

第41章 江湖浩劫

易天行呆呆地立在尸堆旁被单拉出来的一具赤**尸旁，半天没有动弹。

那名女尸浑身洁白，唯有胸口处有一剑伤，直穿心肺，一击毙命，死相虽算不上安详，但大概是凶手剑太快了的缘故，尸体的表情也并没有太多痛苦，在整场惨剧中这也算得上是一种仁慈了。唯一让人觉得扼腕的是，这女子死后被人撕破的衣裳，以及趴在其身上被人拧断了脖颈的**壮汉......

死者为大，这是得多丧心病狂才会干得出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情！

易天行没有哭，毕竟对于他来说，杜七娘跟他也没有太熟，但是他却也高兴不起来，应该说，他连心情平静都已经做不到了，他胸口有一股业火在中烧，夹杂着无数的遗憾和苦闷无处宣泄。

他想起了妹子临行的那天跟自己的把酒言欢，他很欣赏眼前的这个火辣豪爽的妹子，对他来说，这个妹子有着很多男人所没有的侠义和洒脱。虽然江湖上的人们都尊称这个女人为杜夫人，可只有他知道，这个女人其实只是比一般人更坚强罢了，她的骨子里其实还是一个温柔的女子。

他还没来得及和她深交，他还有很多事情想要跟她探讨......

她走了，走得很急，走得也很突然。

易天行将山贼的尸体悉数单拎了出来，然后在明媚阳光下，给了每一位武林人士一个简单而又齐全的葬礼。

所有污秽的东西，都会在阳光下烟消云散，所有不悦的东西，都会就着阳光一起散去远方。

他让每一个山贼都保持着跪拜的姿势，双手合十跪在了众武林人士的墓前，尤其是杜七娘的墓，他做得最为用心。

清风吹过，吹散了忧伤，也吹散了过往。

易天行看了看自己已经挖出血了的指甲，心头一阵酸楚，他知道，他的这点痛，跟躺在土里的那几位相比，实在是要好的太多了，至少，他还能活着，至少，他还能替他们活着。

武功越高的人往往越不会去重视人的性命，因为在他们看来，生命是极其脆弱的，只要轻轻地一剑，轻轻地一掌，一条生命就会在这个世界上消失；只有弱者才会同情弱者，只有不会武功的人，才会知道，人的重要性，生命的重要性，活着的重要性......

这，也是易天行反感武功，不愿意去学武的原因......

日上三竿，易天行找遍了周围所有的痕迹，依然没有看到无妄之刃的影子。现场除了尸体与泥水以外，就是各种交错复杂的马蹄印记了。易天行猜测，区区几个山贼应该没有那么好的剑法，不可能让诸多武林人士一击毙命，虽说那苍木道人武功不济，但是与之随着而来的其他人武功却不简单，不可能被几个山贼撂倒，所以易天行觉得，他们应该是被其他人给下了黑手。

而尸堆里，易天行并没有发现柳歇和清孽的尸体，由此可推断出，凶手是以这二人为要挟一路逃至此地，而苍木道人和杜七娘一同携人追寻到此。从马蹄的痕迹能看出，双方在此交战，而中途凶手中有一武功远远高于其他的人，这个人才是诸多武林人士的真正死因。

马蹄的痕迹在林间远处起便四处扩散开来，说明这帮人很专业，在撤退的时候没有留下任何可供追踪的痕迹，这也说明了凶手是故意将众武林人士引至此地，解决了武林人士以后才才是真正的撤退。

那么，究竟是谁，能一次性杀了这么多人，而且还杀得这么干净利索呢？

易天行想来想去，他的脑海里只出现了一个人的名字，叶无锋！再结合地上打斗的痕迹和尸体上的剑伤，他确认，凶手里一定有叶无锋参与。但是这几个土匪的死却不是叶无锋的所为，看手法根本推测不出凶手的武功，这也就说明，叶无锋走后，山贼才来的，然后其中一个山贼对着杜七娘的尸体起了歹心，被路过的武林高手看见了，然后被一击必杀。

那么，现在就有这么几种可能了，第一，柳歇和清孽被凶手掳走了，生死未卜；第二，柳歇和清孽被路过的这名高手救走了；第三，柳歇和清孽一个被高手救走了，一个被杀了。想到这里，易天行又摇了摇头，高手既然能救走其中一个，那为什么不顺带把另一个救走了呢？这说不通，除非，高手没有和叶无锋碰面。但是若是没有碰面，那这俩人之中就不会有一个人被留下来，因为要带走肯定会一同带走，不会还给高手留下一个捡漏的时间......所以这个可能性不大......

但是，往往看起来可能性越不大的事情，往往就越有可能发生。

易天行深知这个道理，他试着推理了一下，倘若凶手带着叶无锋，手里挟持着柳歇和清孽，那么究竟是什么情况下，会让其中一个被人救走呢？唯一的答案就是，叶无锋有了恻隐之心，手下留情了。叶无锋是个爱剑的人，他对于他人的性命可以说是没有那么关心的，是什么让他手下留情了呢，答案应该只有剑了......柳歇和清孽，谁更值得被留下来......如果让易天行来选的话，他可能会没有办法立马做出决断，但要是叶无锋，答案就一定会是清孽。

因为，对于叶无锋来说，清孽还年轻，还有未来，他又是青城山的，还有时间去成为叶无锋将来的对手，而柳歇却没有这个机会了，这应该也就是清孽和剑的唯一联系了......

想到这里，易天行倒吸了一口凉气，他不敢相信他的推理会是真的，但如果非要在这么些个推理里找个最贴近现实的答案的话，他始终觉得，清孽会活下来，柳歇会被带走的那个答案是最合理也是最完美的答案。

要是真按照这个推断的话，那么柳歇，在利用完以后，应该就会死了......

贼人的目的很明显是那把刀，他们挟持柳歇......

三日后，果不其然，易天行回到客栈的第三天起，江湖上便已经多出了一连串的恐怖传说了。

这是易天行和司空雪在客栈吃饭的时候听到的，据说最近江湖上突然之间出现了一个杀人狂魔，而这杀人狂魔是一女子，成日疯疯癫癫，拿着一把邪刀，到处攻击无辜百姓，许多武林高手也遭到了她的毒手，江湖人称血娘子！

青城山很多的外派弟子都已经遭到了毒手，而净音寺也丢失了不少僧人。甚至还有人传说，血娘子武艺高强，就连江湖上的段一楼和叶无锋联手起来也不见得能打过她，她的那把刀，是能够吞噬人灵魂的，无论是谁，只要是与她遇上了，那就只有死，而且死相还极其难看！

那把刀，听描述正是那日杜七娘等人所遗失的邪刀——无妄之刃，而那个血娘子正是那日被人掳走的鸳鸯侠侣——柳歇。

现在，各大门派多多少少都有伤亡，就连被中原武林所称为是魔教的玄魄宗，也卷进了这次事件之中。许多武林人士都已经开始集结起了势力，组织起了“捕刀会”，发誓要将血娘子捉拿归案。

但是捕刀会里的人们也都是各个心怀鬼胎，许多人嘴上说着要将这刀制服后还给祭剑山庄，但心里却各自打起了小算盘，甚至还有人传出了，谁要是能打败血娘子，夺走无妄之刃，那么这个人就会被奉为武林盟主，带领武林群侠与上君一同共享江山！这无疑给了许多人可趁之机，尤其是魔教玄魄宗，这是他们一举进攻中原的大好时机！

现如今，整个江湖已经被这个事情闹得沸沸扬扬，血雨腥风，天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无妄之刃一夜之间成为了有些人眼里的武林至宝，也成为了所有武林人士的众矢之的。

但是令易天行却是觉得奇怪，他发现朝廷以及祭剑山庄对于这整件事情的态度都非常令人怀疑，简直就像是这个事情跟他们一点儿关系都没有，这不由地让他感到了一丝的不妙......

“看来一场江湖浩劫，可能已经就此拉开帷幕了......”

易天行自言自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