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二，高雍如约陪同赫连瑛回了平昌侯府。

此前因为领了皇帝的急诏，两人还没有正式回门过，如今也算是补上了这个遗憾。

临行前，宋姑姑特意嘱咐了高雍一通。旧主不在，也没人和王爷讲那些个体统规矩，她不愿意因为这事，让高雍被别人看低了去。

有了宋姑姑的提点，在加上她早就准备好的礼物，两人这才携手上了马车，直奔侯府而去。

在另一头，老侯爷特意起了个大早，还让儿媳妇给自己找了件喜庆的颜色穿上。

侯夫人把老人家当孩子哄着，自然有求必应，何况这本来就是个值得高兴的喜事。

“父亲往后可要放宽心思，如今玉丫头有了身孕，更应该多活几年好好看看。”

“人啊，总归逃脱不开一个生老病死的轮回，能活多少活多少吧，到了这个年纪，为父也没什么遗憾的。”

大半生起伏跌宕，老爷子见惯了生死离合。

年轻时亲手把浴血奋战的兄弟埋进黄土里，官场得意时眼看着幺女战死沙场，再后来就连老婆的墓碑，都是他一笔一划通宵刻好的。

直到晚年卸甲归京，才算真正得了两天安生日子。

有时酣梦一场过后，老侯爷歪在躺椅上，半阖着眼皮晒太阳，会觉得眼前种种不过是场黄粱梦。

等到闻着米香醒来后，他还是那个从家乡逃难出来，为了帮妹妹讨一口饭吃的穷小子。

那时，他还没有遇见杨氏，便不会在后来害她伤心难过。

年轻的时候，他偶然从副将嘴里听到几句俏皮话，京城女子没有不羡慕自家老婆的。

她们都说，平昌侯陆曜是个痴情忠贞的好男人，杨氏不知道上辈子修了多大福气，才能嫁给自己。

他当时听了这话只是笑，外人看在眼里的都是百炼钢成绕指柔，是自己宁愿抗旨，也不肯再立侧夫人。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在人生最艰难的时候，是杨氏一心相信着他。

而他们之间的结合，像极了话本子里的传奇爱情。

昌州城美貌端庄的大小姐，因为一面之缘，对他倾心相许，不顾父亲反对毅然下嫁。

他不愿让她跟自己一辈子吃苦，高高悬在天边的月亮，为了一个穷汉子，把万里青天抛在脑后。

这样的恩情，他就是还一辈子都不还不完，自然要竭尽所有把能给出的全部，都献到她眼前。

于是，他选择了最快的方法，从军。

仗一打就是十几年，除了偶尔能回家看看，更多时候，都是他一个人坐在军帐里，对着她写给自己的书信默默红了眼眶。

温柔善良，美貌又极富才情，在他心里，杨氏有着这世上最美好的样子，是别人谁都比不了的。

他想和她长长久久的一辈子，却没想到临了临了的，竟然在一夕间把拥有的全都失去了。

那些行走于沙场的不败勇气，至此彻底画上了句点。

他从来不是什么悍不畏死的莽夫，拼命挣来功绩是为了杨氏，想方设法地也要活下去还是为了她。

可到头来，却连拼命的理由都失去了，甚至还一并带走了他眼睛里的光。

所幸年老体迈的时候，还能看着和女儿几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小姑娘，娇娇柔柔地唤一声外公。

赫连瑛到侯府的时候，正好他们刚吃过早饭不久，一家人正裹得严严实实在院子里散步消食。

高雍依照规矩，给老侯爷、平昌侯和侯夫人一并见了礼，三位长辈对他都是知根知底，很快就热络起来。

赫连瑛也不急着说上话，反正平日里过来那几次，已经把该说的都说过了。

可是干看着又十分无聊，便主动找上了胡绫，两人脾性相近，论起见闻爱好，也都能说到一块去。

胡绫家在岚城，出了携风关就是西漠。

她小时候还跟父亲去关口附近打过兔子，后来赶上西戎兵肆扰边境，也就不再出去了。

赫连瑛听说后，心中很是怅惘无奈，她虽然身体里留着西戎人的血，却从未和那些人同流合污。

自从当年发生变故，父王就带着一部分厌战的族人北上去了罗滇，过着放牧避世的清闲日子。

虽然不知道父王做出这样的决定，是否因为娘亲，但也正是有了这个助力，她才能和外公重逢。

可能这种阴差阳错的故事，才叫人生吧。

“大嫂之后，也会和兄长一起回去么？”

“会的，岚城还需要我回去配合宁远军协防，我跟陆骞也是因为这事才认识的。”

赫连瑛看着眼前高挑明艳的姑娘，倒是没想到人家还和军队扯上了关系。

好奇之下张嘴一问，才知道大齐民间还有团练一说，而她的大嫂，就是岚城的团练指挥使。

“大嫂可真厉害，他日若是立下战功，说不定还会晋封将军呢！”

胡绫被她这么一夸，立时不好意思起来，俏脸微红，连连摆手推脱了几句。

“我啊，宁愿自己一辈子摸不到将军头衔！岚城的生活够苦了，老百姓们都盼着往后能见到安生日子是个什么模样。”

赫连瑛听着她话语里的向往，第一次真切感受到了战争给别人带来的伤害。

不只是她自己，有很多人因为战争的出现，失去了珍贵之物。

即使侥幸活着，也要随时面临着威胁。为此，胡绫一个女孩子都能站出来担任指挥使，可见是被逼上了末路。

“总有一天，所有苦难都会结束！你和舅舅一家的付出不会白费，我的娘亲也不会枉死，我们会看到的。”

大约是被赫连瑛眼神里的坚定感染，胡绫与她目光相对，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

“我会尽我所能，将这一切趁早终结。”

“这种事就不用你来操心了，不是还有你男人在么！”

陆骞突然出声插了一杠，直接吓了两人一跳。胡绫气愤不过，转头狠狠锤了他肩膀一拳，才算舒坦了不少。

“你能不能打个招呼再出声，想吓死谁啊？妹妹身上可还怀着你外甥呢，小心清王殿下揍哭你。”

被胡绫这么一提醒，陆骞冷不丁打了个寒颤，他至今忘不了臭小子有多黑心肝，哪还敢惹他不快。

“幸好有老婆提醒，不然我可是要死无葬身之地了，还是老婆大人对我好！”

赫连瑛眼睁睁看着五大三粗的男人，说起情话来脸皮都不带变一下，实在是大开眼界。

还没等她开口叫酸，胡绫倒是直接一巴掌糊在陆骞嘴上，彻底堵了个严实。

“滚滚滚，说这话你不腻歪，我还嫌恶心呢！早饭都要吐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