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家上下都知道，少夫人跟大公子吵了一架，因为大公子领了个舞姬回府。

这是江婉第一次当着下人的面，毫无礼仪规矩的撕破脸面。

打从过门的那天起，她一直温婉端庄、孝顺听话，裴夫人对她也是赞许颇多，看得出她是真心实意想好好过日子的。

明面上，裴府之中一派祥和喜乐，可只有江婉自己知道，为了得到婆家的信任，她究竟付出了多少心血。

本来因为赐婚的事，她也没指望裴誉能对自己倾心相待，就算他在外面看上了别的女人，她也不会阻止。但是郑窈不行，和郑窈相似的女人更不行。

江婉很清楚，这场强求来的婚姻从一开始就注定了自己是输家，她可以不在乎感情，但正妻的身份是无论如何都不能拱手相让的。

一个跟郑窈相似的女人，她的存在，会自然而然占据了裴誉的怜悯和喜欢。

倘若被迎进门来，江婉的处境只会变得更难看，何况雀翎的出身还是一个卑贱的姬。

这种人在经历了底层的摸爬滚打之后，怎么可能学会知足！

拥有越多，只会让她的欲望愈发不可被填补，到最后难堪的，只能是自己。

至于裴誉，他是不可能向着自己的，永远不可能。

所以在明确了这一点后，江婉宁愿跟他闹得不欢而散，也不会选择妥协。

她付出那么大的代价逆转时间，不是为了争风吃醋，也不是为了后宅争宠，但是任何想要阻挠计划的人，她都不会轻易放过。

她不想重复过去的人生，更不想江家在父亲一念之差下，走到无路可退。她要做的事情太多，以至于没有多余的心思去考虑，会不会有人爱她。

曾经，她也是渴望美好爱恋的女孩子，不然，也不会义无反顾地嫁给高雍。

但事实告诉她，所谓的喜欢，在权势面前会变得卑微无力。

为了高雍她敢于对抗一切，可那些失去的东西，非但没有得到补偿，反而失去的更多。

江家倒了的时候，没一个人肯伸出援手拉上一把。理智上，她知道自己不应该怪高雍，因为他手里没什么底牌，能让自己光明正大地站出来。

可情感上，她没法做到原谅。她就像是个傻子，为了先皇的一句戏言，为了自己可笑又愚蠢的一见钟情，把自己毫不留情地搭了进去。

所以她后悔，悔到恨不得从头再来。如果她的人生注定是个错误，她不介意牺牲所有来换一个重新来过的机会。

从她迈入朔望阁的一瞬间，属于她的感情，就已经灰飞烟灭了。

“夫人今天还要出去么？”

“嗯，我想回江府看看父亲。”

收拾得当后，江婉对着镜子里的自己莞尔一笑。在旁人还在猜测着她是否会郁郁寡欢时，她为自己化上最精致的妆容，仿佛就此披上了刀枪不入的战甲。

她是不会在人前示弱颓废的，泪水对于一个不会心疼自己的男人来说，从来都是最没用的东西。

同时清王府那边，高雍在下了朝之后，换上常服主动邀请赫连瑛出去玩。回家这么久了，他每日看着赫连瑛老实待在府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着实心疼。

正因为知道她这么做的顾虑，他才更不舍得继续将她圈在王府里，生来自由的鸟儿，即便无法将她归还天空，高雍也不愿把她锁在金笼子里。

能出去玩，赫连瑛自然是高兴的。她挑挑捡捡，选了套和高雍颜色相配的衣服，然后两个人自觉免了随从，携手步行出府而去。

盛京很大，因为是都城的缘故，繁华之处自是不必多说。高雍领着她漫无目的地闲逛，直到走上朱雀大街时，心思电转，突然想着带她去一次严府。

“我带你去教我的先生那里坐坐，如何？他老人家喜欢侍弄花草，还写得一手好字，或许你俩可以聊聊。”

“好啊，我没问题，去哪都可以。”

仰头冲他笑了笑，赫连瑛指着街边的冰糖葫芦，一脸好奇。这种红彤彤挂了糖浆的果子，她还是第一次见，瞅着好生漂亮，就是不清楚味道如何。

“夫君，我想吃这个！”

“好好，我这就给你买，你站在原地别动。”

赫连瑛乖巧点着头，目送他去了街的另一边。

冬天的盛京有些萧索，没有了初到大齐时的繁华，来往行人神色匆匆，她看了一会儿就没了心思，便低头盯着自己的脚尖出神。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下雪啊，这里下雪又会是什么样子呢？赫连瑛出神的想。

“夫人在想什么？”

把冰糖葫芦递到她眼前，高雍揉了揉她的耳朵，看着她时，眼睛里像是洒进了蜜糖，所谓柔情似水，也不过如此了。

“我在想，什么时候会下雪！罗滇太干了，能看到一次雪，真的很难。”

高雍伸手揽住她的腰肢，让她靠近自己的怀里，这才迈步带着她向前走去。

“别着急，很快就能下雪了，下过雪的盛京很漂亮，到时候我带你出来看看，绝对不会让你失望。”

赫连瑛低头咬着糖葫芦，含混不清地说着好。直到她咬住最后一丸山楂时，突然感觉鼻尖凉凉的，然后她惊喜地看向高雍。

双目对视时，大片的雪花从两人之间滑落至脚底，一片又一片，落满他们的发。

“竟然下雪了！”

赫连瑛挥舞着手里的竹签子，脸上的笑容怎么也止不住。曾经她读李白的《北风行》，读到那句“燕山雪花大如席，片片吹落轩辕台”时，总是止不住地向往。

那样盛大的一场雪，就像是来自天空的馈赠。她从未见过白雪将万物覆盖成银白，放眼望去，搭出一片粉雕玉砌的美好世界。

罗滇虽然也下雪，奈何生命短暂，总是留不到第二天。即便明知雪若百花容颜易逝，可她还是希望，它们能多待一会儿，哪怕半天都好。

“之前天气转冷的时候，我就问过木槿，什么时候才能下雪？她总回我，快了，快了，主子不要急。”

赫连瑛主动牵上高雍的手，在他低头看向自己时，粲然一笑，眼睛里像是装满了星星，亮晶晶的发着光，“不过今天我知道了，有你在，第一场雪才是最好看的。”

“我很高兴阿雍，如此美景在前，却不是我孤身一人，感谢你能回来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