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珂双手交叠搁在腿上，左手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右手背，他抿唇轻笑。

“呵。”

他推开车门，长腿挪出车厢的同时，一把黑伞撑出罩在头顶，他顺手拿过专门带给宋惟诺的长外套。

宁珂信步朝两人走去，在距离五步左右的位置停下，目光平静地落在不远处的一男一女身上。

郑智正对着宁珂，自然先察觉到他的存在。

俊朗的容貌，高大的身形，无表情的面容，低奢的衣装，男人手臂上搭着一件女式外套，预示着他的身份。

“惟诺，我来晚了。”

宁珂语气淡淡的，无表情的面容淡漠安宁。

熟悉的声音传抵耳朵，钻进心窝，让身陷不安与悲恸中的宋惟诺觅得一处安稳，本能地推开身前的人，朝着那抹希望的光亮走去。

他是她的救赎，人生的救赎，苦痛的救赎。

五步，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宋惟诺几乎是扑倒在宁珂怀里，腿软到站不住。

她颓败而无生气，让他心口淤积的气顿消，关心大过伤心，此刻他也无心与她计较太多。

宁珂接住宋惟诺，将外套披在她身上，雨伞挪至她的头顶，他蹙眉扫了一眼不远处的郑智，弯腰抱起宋惟诺走向车子，带她回家。

一路上，宋惟诺时不时地颤抖，快到家时还打起了喷嚏。

“惟诺，你怎么不知道给我打电话？”

进入电梯，封闭的厢梯带着夏日的燥热，让心间生寒的宋惟诺多少得到些安慰，她将脸埋在他暖热的胸膛，闷闷地回答：“忘记了。”

宁珂看着怀里的女人，方舒展开的眉又拧起，她惯常于自己撑着，哪怕是在他面前也不曾展露心底的脆弱，她从未想过求助于他，如若不是他及时赶到，她会和前夫郑智依偎多久，又生出怎样的情愫？

“惟诺，我是你的丈夫，你什么时候可以记得我，放下防备依赖我？”

宋惟诺在战栗中打了个喷嚏，倚在他的怀里发蔫，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一进家，宁珂立刻将她身上水湿的衣服剥了，带她洗了热水澡，拿绒毯裹着。他取了感冒药，她却绷着嘴不愿吃。

“宁宁，苦，我不要。”

她不是一个娇气的人，但确实怕苦怕疼，况且他们在备孕，她不想乱吃药。

“那你睡一会儿，我去给你做些吃的。”

宁珂抚了抚她额角的发，她顺势揽住了他的腰，头往他怀里拱：“你不要走，我怕做噩梦。”

宋惟诺真的害怕自己一闭上眼睛，就梦到八年前她小产，身与心的痛，让她记忆犹新。

她望向他的眸子里，流露出脆弱，也有他想要的依赖。

他一言不发地倚坐在床头，将她揽抱在怀里，让她枕在自己的心口入眠。

她的脆弱，让他一点都舍不得怪她。

宁珂兀自检视自己的内心，短短半年，她愿意嫁给他，已是他不敢想的幸事。他是这段关系的挑起人，她曾埋怨过他主动撩拨了她却在关系确立时选择了退缩，究其根本他是真的怕。在这段关系里，他远没有看起来的那么自信。

36岁的女人，拥有完整的人格，独立自信迷人，她可以高攀也可以低嫁，真的没必要选他这么一个有婚史有污点性子执拗的人。

他虽是心理医生，但他也心存执念，他生长的家庭与环境，使得他难免有些大男子主义，虽然刻意规避，但也是个直男。

她不是他的所有品，但他想占有她，狠狠地占有，恨不得把她拴在身边。他真是见不得她给别人的好，他希望她不要坚强，只做小女人，只做他女人。

宁珂低头吻了吻女人的发顶，他的爱，对她而言，束缚了自由，似乎有些沉重了。

伏在他胸口的她蓦地嘤咛了一声，接着身体开始颤抖，纤细微弯的眉皱皱巴巴。

她被梦魇住了。

“惟诺，惟诺。”

他一遍遍唤着她的名字，她却抖得越来越厉害，蜷起的腿开始痉挛，如同垂死挣扎的人，一只脚已迈入了地狱之门。

宁珂擦掉她额头上冒出的冷汗，立刻将她平放在床上，捋顺她的腿避免抽筋。

“惟诺，醒一醒。”

有泪水从她紧阖的眼睛里留下来，打湿了鬓角的发。

“我是宁珂，惟诺，你的宁宁。”

宁珂攥紧她的手，俯身吻她的眼耳口鼻。

面对她，他只是一个普通的男人，卸去了浑身解数，抛去了无限锋芒，只剩怜惜与无能为力。

不知过了多久，她平静了下来，睁开泪意朦胧的眼睛，低泣着，哽咽着，唤他：“宁宁，宁宁……”

“我在，我一直都在，你不要怕。”

宁珂瞬间鼻酸，揽起她吻她的眉眼，吞掉她的泪水。

她身体蜷缩，白皙的小手揪紧腰腹间的绒毯，惶恐无措地说：“疼，我好疼。”

“好多血，流了好多血，我的孩子……”

她梦到了过去，无关于他，和另一个男人有关，那生命难以承受之痛，痛到刻骨铭心。

梦里，她在地狱之门挣扎，难以自赎，而他只能袖手旁观……

宁珂心哀，他喃喃道：“不要怕，惟诺。不疼了，你不会再受苦了，我不会让你再受苦。”

他揽住她的头，低语：“我们不要孩子了，惟诺，不要了。”

他不想让她再遭一遍罪，承担可能存在的风险。

宁珂的话让她瞬间清醒，她固执地摇了摇头，揪住他的衣服：“不可以，我不同意，我想和你有一个孩子。不可以的，宁宁。”

宁珂没有说话，默了一会儿，哄她睡觉。

她大睁着眼睛，怀着希冀望着他，她知道他说过的话便是承诺，轻易不会更改。

他是言出必行、一诺千金的男人。

宁珂给她盖好绒毯，抚了抚她的发，起身出去了。

他拒绝了她的诉求。

·

夜半，宋惟诺醒来，发觉身侧无人，她心下慌张。

她赤着脚寻出去，看到了立在客厅落地窗前的男人，他身前洒满月色，身后藏匿着夜色，矛盾冲突汇集在他身上，难以捉摸，遥不可及。

“宁宁。”

男人转过身来，面容背光隐在黑暗中，沉默不语。

这样的他让她觉得陌生，她张了张口，半晌才吐出一句话：“我饿了。”

灯光亮起，待看清了他的所有，她才心安。

宋惟诺在宁珂悉心地照料下吃了东西，她是真的饿了，把他做的饭菜吃得一干二净。

他保持着冷静沉默，她觉得自己该给他一些解释，关于下午和郑智偶遇的细节。

“我不知道郑智为什么会出现在哪里，不是我叫他来的，我没有他的任何联系方式，我和他早已形同陌路。”

宁珂本不愿提下午的事，生怕听到什么不该听的，可既然她主动提起，他也想一探究竟。

“说了什么？”

他说了什么，足以让你在他怀里哭泣。

“他问我过得好不好，我说很好，然后他说他过得不好……”

宁珂蹙眉，不想听旧情人间叙旧，打断了她：“雨中拥抱。”

“我不想听他说话，冒雨跑到路边打车，他却追了过来抱住我，我当时很害怕，情绪立时崩溃了。”

宋惟诺急急地补充：“我和郑智真的什么都没有，宁宁，你信我。”

“我信你，”宁珂垂头碰了碰她的额头，“以后不要再提他的名字，尤其是和你并列称呼。惟诺，你的名字旁边只能是我的名字。”

爱上你，我甚至想倒退千年，以我之姓，冠你之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