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朗月星空之下商人思绪畅达，暗夜无风之时最易成就佳话，但在季初云看来，深夜只适合一人，看看书或者自酌两杯才是不二的享受。

晌午之时，雍州的茶陵旁，季初云见到了六道茶陀中惟一的一位女子，正是那叶阑陀。

二十二岁的季初云，眉目清栩、落落大方，更是顶着云州第一名士的帽子，这些年在九州无人不知。任谁都知道，这个季家长子将成为未来季家不二的话事人，季牧都是快六十的人了，每过一年人们便会多重季初云一分，一代传一代、登山看高楼，历来如此。

“难得大公子雅兴，到茶庄一叙，叶家人荣幸之至。”

叶阑陀这般说话并不多见，所谓“叶家人”在九州缺些认可，这叶阑陀姓叶，可这叶茶素来随同母性，一传十几代人，九州万千号子独此一家。

“陀家太客气了，拨冗来见初云，是在下荣幸。”

此时出现在叶阑陀旁边的还有一位女子，此女面庞半掩轻纱，一双水目灵灵闪闪，眨动起来又清又快，明明亮亮像一颗珠玉在跳动一般。即便是轻纱之下，也不难让人觉到那绝好的肤容，秀而不棱、姣而不粉。

“小女叶清潭，见过季公子。”

一个照面，叶清潭堕腰施礼，季初云忙起身，“使不得使不得。”

叶阑陀笑道：“清潭，一起坐下吧。”

突来这一插曲，让季初云有些不适，自顾沉了一沉，忙忙捋起所思。

“陀家，此来乃是受家母所托，这些年来六道茶庄由季家运营，不曾想赶上这人人冲榜的年代，陀家若觉有所改进还望直言。”

叶阑陀笑了笑，“早些年间便与施头家打过交道，内心佩服得紧，至于季头家更是不二的深秘之人，大公子便不要量我等所思了，说一说季家的心思，反而让人觉得并不怎么生疏。”

季初云忖了一忖还是道了出来，“茶这个行当的局面与任何其他都不同，六道茶庄六家分利，不夸张地说，场子做到当前十倍依然难入三榜。而在三榜初立的时候，雍州之外的各大茶商在极短的时间里重组成形，从头到尾以一家彰天下。但在雍州，六道茶庄看似并行，实际上各得其利且分属不一，各家的安营执仍是分立，所谓茶庄不过是季家提供的一个场子。”

叶阑陀点点头，“此间之事本陀明了，六家茶陀素有恩怨，暗不成便难以行明，即便有入榜的诱惑，各家也不可能齐整。”

“六家既然不齐整，是不是说，任何举措都会有人赞成有人反对？”

叶阑陀细思一瞬，“大公子的意思是？”

“茶之一路，这些年季家已经摸索透彻，若想破局，季家觉得应把铺设场子变成做到里子，六家的名义各异，但不妨碍一个新的名义，招牌先行，彻底落定茶叶这个行当。”

叶阑陀看着季初云，目中微有闪烁，这样一股盛气多年不见，可似乎也正是许多年轻人必要遇到的东西，先把一切理想化，而后一点点蜕去。

“初云，你想给六家一个名义，这是不可能的，如果六道茶陀能合，茶商局面根本用不着季家来说话。世世代代，叶茶螺茶、毛尖毛峰、毫茶芽茶，最大的对手就是彼此，这些年里即便季家撑起来销售的路子，你仍不知这些年里有着怎样的自家吃自家，坦白一说，不堪尤甚。”

“陀家，这个新的名义，不一定需要六家的同力支持，如果能开一个头，后续各方如何思量又岂能说得准呢？”

叶阑陀蓦然深眸，“你想让叶茶牵这个头？”

“叶茶一起，毫茶芽茶势必跟从，如果季家对场子有所偏袒，毛尖毛峰的路子不可能走得比从前更好，相反的是另三家崛起促烈，长此以往，万峰陀尖古陀哪来的底气乱吃一通？”

季初云这话，无疑是给叶茶开了明光大道，从前是揽在一起赚分成，而今分明是要拔出一个大个做他季家真正要做的事了。按照这个路数，叶茶必定能立六茶之魁，这也几乎就是九州的茶魁，但这里面要付出的代价，才是最让人忐忑的地方。

茶是大行当，如果能拢得像糖酒布烟一样，那在九州的影响不可同语。

“猜得不错的话，这个头应该是叶茶牵虚、季家做实吧！”

“陀家放心，此间所牵不过是另一重契定，把名做起，利便大来，叶茶还是那个叶茶。”

“只是归属不同。”叶阑陀冷然道。

季初云面不改色，“六茶之间难决高下，放在当今三榜时代如若不求变，西门红茶都能领魁，六道茶庄早该是个独一的号子。眼下九州人人看额，一道金额的效用胜过无数，茶界太散了，独自一家永难出头，变了归属但不变利益，呈现在各家面前的将是不二胜景。”

叶阑陀可不觉得这是突来的一棒槌，当年季家替六道茶庄走货便埋下了这一步，在带给各家巨大甜头之后，这接下来的一步便已在路上。

这个季家早就盯上了这一块，细细想来，与季家牵连的号子虽多，但同利同损的少之又少，许多看上去强大无匹的号子，说起来最多算个同盟罢了，之于季家自身的营收毫无关联。

如此一说，茶乃是季家最容易的突破口，这一块复杂，素来没有巨商愿意收拾，但当他们合起来的时候，力量绝然不可小觑。而季家早些年前便扼住了通货之法，那六道茶庄看上去是一个个铺面，实际上早已灌满了季家的心智，早晚有一天，这里的货都将成为季家的货！

所以季初云的那句“无非契定”就很让人玩味了。

“初云，照你来说，叶茶先为，后面的茶商便是没有选择，这等路数是不是太霸道了些？”

季初云连连摇头，“陀家，并非没有选择，而是很快他们都叫知道这是最好的选择，场子自古不变，路子便永远是最关键的。”

“公子，喝茶。”

叶清潭悠悠为季初云倒了一杯，“这些事，娘懂我也懂，像你说的，都是选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