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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把骨灰洒进海里

苏光琴给夏沐带的零食，她一口没吃。苏光琴也不勉强她，就把东西收了起来，然后一屁股坐在她旁边，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大多数时间是苏光琴说，夏沐听。夏沐兴致不高，大姨死后，她一直没哭过，看在外人眼里多少觉得她心冷。甚至还有人说，看，不是自己的女儿，是养不亲的。但宋光琴知道，夏沐不是不伤心，她是伤心到极致的时候，眼泪都流进了心里面。经过这七天的过渡期，她几乎已经接受了大姨死去的现实，心里的疼痛感消失了，余下的全是对未来生活的迷茫和惘然。

没有了大姨，她就没有家了。以后，她该和谁一起生活。陈淑芬吗？

“你一会儿回去吗？”苏光琴看夏沐情绪低落，她怕她会像陈淑芬那样，抑郁了。于是，她想说点轻松的话题让她别胡思乱想。

夏沐慢半拍，她没听清，脑袋无力地耷拉着，脸上有七分感伤的表情。她没有告诉任何人她的右耳听不见了，事实上，她是不想告诉陈淑芬。她今年17岁，叛逆得不早不晚，悄无声息。她在心里做了一个决定，她要一直一直瞒着陈淑芬，直到有一天她长出了翅膀，可以飞出她不能做主的这方小天地，她就大大方方地站在陈淑芬面前，微笑着对她说，看，没有你，我照样活得很好。这个想法，她常常想起，有时候，她也会笑自己幼稚。

苏光琴刚好坐在她右边，她说话的声音本来就小，标准的淑女的语调。

“晚上你不回家睡觉吗？这么冷。”

“什么？”夏沐依旧慢半拍，“你刚刚说什么？”

“夏沐，”苏光琴把脸抬起来看着夏沐的脸，她甚至还用手弹了一下她的额头，假装生气，“你怎么回事？每一句话都要我说两次。你能不能好好听我说话，不要心不在焉的。”

雪已经停了，天色已晚，远处山峦若隐若现。她们所在的位置是一处四面环山包围起来的小盆地，高山巍峨，像一座坚不可摧的牢笼。

夏沐说，“我在想我们什么时候才能长大，什么时候才能选择自己的生活。”

苏光琴奇怪，“想这个干什么？时间又不是我们可以控制的。我们才十七岁，都还没成年呢。”

夏沐看着远处黑愣愣的高山，心里有十分笃定的想法，她想快点长大，然后带上大姨的照片，一个人去看一次海。她甚至不切实际地想过，如果有一天，她死了，她就写下遗嘱，她要把自己的骨灰洒在大海里，也许这样，她就自由了。

晚上，陈淑芬过来叫夏沐回家，她带了棉大衣和一床被子，她要在牛棚之中睡一晚。其实，回家睡也是可以的。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夏沐劝她回家，她一边铺床一边头也不回地地说，“我欠她的，得还。”

苏光琴拉了拉夏沐的手，小声说，“走吧，你的手都冷僵了，”

夏沐不放心陈淑芬，她绕过去看着她的脸，说，“我陪你一起？晚上我们一起守在这里。”

陈淑芬掀开被子睡了进去，声音闷闷的，“你回去。这里不需要你。”

“可是你一个人，”

夏沐的话才说了一半，陈淑芬突然发狂坐了起来，用力把她往后一推，燥怒地冲她吼，“回去，叫你回去听不懂吗？烦人，你很烦人，你不知道吗。”

陈淑芬脸上有那种厌恶一个人到极致后的狰狞的表情，眼睛里一片猩红，似乎这样还不能发泄她心中的怒火，她甚至抓了一把地上的灰烬洒在夏沐身上，“滚。不想看见你。”

苏光琴看不下去了，她拉住夏沐的手，“走，不管她，神经病，好心当成驴肝肺。”

夏沐麻木地被苏光琴拉着往前走。两个人走的是一条田埂小路，路上有薄薄的一层雪很平整。苏光琴很生气，一路上都在吐槽陈淑芬的不可理喻，吐槽她变态。

“你妈就是典型的那种，自己的人生不如意，就把所有的火都发到孩子身上。因为在这个世界上，她能欺负的只有你。也只有你最好欺负。她只生了你，又没养你，算什么妈妈，如果是我，刚刚啊，我就抓一把灰也丢她身上，不，我要丢到她脸上。气死我啦。天下怎么有这样的妈妈。”

夏沐久久没说话，也许是早就麻木了，她反而没有多少伤心也没有丝毫愤怒。她还在想之前的那个想法，她真的很想很想快点长大，然后一个人，走得远远的，远远地。

两天后就是春节。苏光琴家里派人过来接她回来过年，苏光琴想把夏沐一起带回城里，她不放心夏沐跟陈淑芬待在一起。

“夏沐，你跟我回城里吧，我们一起过年。”

夏沐摇了摇头，“不用了，我走不开。大姨这里，还要守夜。”

苏光琴心里很难过，她俯过去抱住夏沐，这一次她是对着她的左耳说，“夏沐，我们会很快长大的。不要难过。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夏沐眼里翻涌着泪水，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

但愿时光能快一点，弹指之间，该长大的人长大了，该消失的那些疼痛也消失了，所有人都得到了幸福。

春节前一天，陈淑芬带上夏沐去看夏元涛，他还在昏迷，医生说，他有可能永远也醒不过来了，也有可能一分钟之后就醒了。一切都看他自己的造化。夏沐知道，医生所说的这种状态有个电视剧中才有的专业术语，植物人。

春节那天，陈淑芬突然消失不见了，夏沐找了很多地方都没看见她。她一个人去给大姨守灵。乡下突然热闹起来，城里人回乡过年，出外打工的人也陆续还乡。天空中炸满了烟花，一朵一朵非常的漂亮。夏沐睡在陈淑芬平常睡的被子里面，抬头望着被烟花点缀的夜空。远处有热闹的嬉戏声，孩子的欢呼声，还有电视里热闹的歌舞，每一种声音都若隐若现，像梦里才会有的场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