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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他总是慢了一步

曾倩怡站了起来，远远地望了夏沐一眼。她们之间隔着十米的距离，并不远，却仿佛隔着一个时代的记忆。她和她的母亲曾经是最要好的姐妹。哪料世事无常，最后她们却成为这世间彼此最讨厌的人。当她第一次看见夏沐，她就知道这个女孩儿，她这一辈子都不会喜欢。低矮的天花板像一张网压着命运的那根线。栓在这根线上的人都逐渐远去，似乎注定了每个人都将不被善待，一生坎坷而必然无常。

站在远处的这个女孩儿，她是夏元涛的女儿，不，她应该是陈淑芬的女儿。如果没有那么多恩怨纠葛，也许她会叫她一声陈阿姨，而她呢，也许会像其他的阿姨一样，摸摸她的头，时常逗她玩，看着她长大，陪她一起玩。原本，她和她的母亲说过会相伴到老。太年轻的承诺，最后都败给了无法预期的命运。

“羡知，夏沐在等你。你去吧。自己注意安全。”

曾倩怡突然觉得很累，争斗了一辈子，最后谁赢了？她说完这些话便转身进了病房。一丝落寞感从她的背影里传出来。

宋羡知很意外，他以为曾倩怡会马不停蹄地跑去看夏元涛，但她没有，她只是看上去有些许颓唐，仿佛瞬间老了十岁。但她对夏无涛出车祸似乎并没有太大的意外，让她意外的是，他竟然断了一条腿。她怎么了？为什么听见夏元涛出了车祸，脸上会露出那样奇怪的表情？似乎有点愧疚有点可笑又似乎带着点不愿意相信，唯独没有悲伤和难过。宋羡知心里闪过一些怀疑，但他没有太多时间去思考这些，夏沐正在等他。

两个人出了医院，去附近的公交车站坐9路车。9路车的终点站就是桐梓崖。公交车里人满为患，两个人好不容易才挤进去，别说座位了，就是好好地站着都很拥挤。

两个人站在公交车的最中间，夏沐个子矮，够不着上面的拉杆。车子一晃动或者刹车，夏沐就慌乱地差点摔倒。宋羡知绕到夏沐身后，两只手分别拉住了车厢上端的两个拉杆。夏沐一抬头就撞到了宋羡知的下巴，乍惊之下，她才发现自己被宋羡知保护了起来。她被放在他制造的避风港里面，这份爱护让她心里格外温暖。

窗外漫天飞雪，大片大片的雪花给整个桐城披上了白色的婚纱，远处巍峨山峰也是银装素裹，整个世界都很梦幻很唯美。夏沐暂时忘却了生活里正在悲痛的那些事，这世界突然鸦雀无声，只有她和她身后的那个17岁少年。无声的承诺在两个人心里同时响起，只要有一个人稍微勇敢一点点，也许，之后的十年多年，她们就不会把彼此丢进了漫漫人海。

宋羡知薄唇微翘，一只手松开了拉环，夏沐的手就在他面前，他犹豫着胆怯着，努力了很久，一点一点地挪过去，正当他准备握住那只小小的手的时候，公交车猛然急刹车停了下来。

门打开，一个少年跳上来在车厢中辗转寻找了一圈，目光最终锁在了夏沐身上。他走上前，拍了拍夏沐的肩膀，热烈地叫她，“夏沐。可算找到你了。”

宋羡知的手像弹簧一样缩了回去。他看向那个少年，他依旧那么帅气，依旧是他心里嫉妒到发狂的那个人。

夏沐回头，“高祁？”她一脸奇怪，“你怎么在这儿？”

“我妈叫我来找你，你大姨找到了。”

夏沐的手突然颤抖了一下，她看着高祁，“找，找到了吗？她还好吗？”

高祁看了宋羡知一眼，他和他不一样，他一直是个直爽的人，“她死了。”

夏沐的身子晃了晃，宋羡知一把扶住她。

她想过很多回，甚至已经设想过如果大姨死了她会如何反应。即使做过无数次预想，即使已经有了准备，当这一刻真的来临，她才真的感觉到什么叫天塌了。

这个养她爱护她保护她的女人死了，她以这种最决绝的方式彻底离开了她。巨大的悲伤排山倒海地朝她袭来，她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涌，突然弯下腰剧烈的呕吐起来。

车厢里顿时议论非非。

“哎呀，怎么在这儿吐。”

“太没公德心了。”

坐在她们附近的几个人纷纷站了起来，从夏沐口里掉出来的那些呕吐物像宋羡知家里掉落在地上碎了一地的那只花瓶四处飞散，有些溅到一些人的鞋子上，有些则飞到了前排大妈的背篓上。车厢里一瞬间乱糟糟的，甚至还有一股难闻的味道弥漫了一整节车厢。

“要吐出去吐。”

“脏死了。怎么回事。晕车就坐出租，挤什么公交。”

也有听不下去劝阻的，“算了，何必跟以孩子置气。想必她也是不舒服才吐的。”

宋羡知舍不得夏沐如此难过，他大声叫到，“师傅，下站停车。”

三个人在下一站下了车。车上的流言蜚语才算平息了。夏沐单手撑在一棵树上，胃里已经空了，但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的某个地方还堵着，她弯下腰大口大口地咳嗽起来。

宋羡知去附近的小卖部买了两瓶矿泉水，把其中一瓶给了高祁。两个人同时把水拧开，又同时递到了夏沐面前。夏沐看着那两瓶水，脸上没什么表情。

高祁把手里的水抖了抖，“来，喝口水嗽下口。”夏沐看了他一眼，拿过他手里的水仰头喝了一大口，她没有吐掉，而是直接咽了下去。

宋羡知心里黯然，他永远都慢了那一步，嘴上慢一步，手上也慢了一步。他仰起头，把那瓶矿泉水一口喝干。

大姨被河水冲到了下游的发电厂，尸体被水泡得发白。事实上高祁也没有亲眼看见，只是听他妈妈说了两句。接下来的时间谁也没有说话，高祁提出去对面坐公交车回夏沐家里。

夏沐没说话，她太平静了，以至于仿佛失去了生气。她双眼直直地看着前方的某一个地方，眼神溃散没有焦点。

“看，花谢了。”

说完，她眼睛一闭，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