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呼啸。

时小寒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细致而陌生地打量这个她生来了解又至死陌生的……男人。

他抱着她，身上没有温度。

“老师。”时小寒声音也没有温度。

程诺微微颔首，飞行的速度并不减缓。而时小寒贴着他的身子，毫不费力地从他衬衫上撕下一截衣料。

飞行的速度减缓，两秒后，程诺将她放到地上：“你有话说。”

时小寒举起那截衣料，像是蹩脚的示威又像是幼稚的泄愤，却顶多只让向来一丝不苟的老师平添几分荒唐。

她正要开口，眼角蓦地瞥见自己手臂，月光下光洁白净。

夜幕极沉，他们二人立在一处山头上。遥远的一星灯光提醒着时小寒他们已经离星都很远很远了，而她的手臂温度正常——那里已经没有了契约痣。

是的，就在苏辞解除契约的时候，程诺带走了她，一气呵成的仿佛精心设计。

她放下手。

确实有很多问题想问老师，不过万千思绪，捋到头也只有一个——

“你爱我吗？”

声音平淡得像是在同他探讨一个复杂的哲学问题。

“或者说，人类时小寒，两年前的时小寒，现在的我，你爱吗？”

清冷的月光洒下，程诺面容俊冷，在听时小寒说话时，只是眼睫微动。

诚然时小寒也并不等他正面回答问题，自顾自接着说：“当桑田告诉我您是为了我终止‘试验’时，我第一想法是您爱上了那个人类时小寒，出于任何人都不得而知的原因，她死了，您照着她的样子创造了我。可是您杀了她！”

没有证据，但是以程诺的性子，不会保存经他人之手的人类尸体，他永远只留下带有自己印迹的东西。

“后来我看到您和两年前的时小寒，老实说，您将您身上所有能复刻的异能都复刻给她，对她近乎纵容的态度又让我一度将你们误认成爱情。”

“误认？”程诺轻笑，神色依旧平静。

“因为你又把这个人杀了。”时小寒静默片刻，“至于我……呵，我可不敢自诩什么，只是老师您从两年前就希望带我去地球，却从未强求于我，又送我礼物……我斗胆怀疑您对我也别有用心！”

她的视线锐利，死死盯着程诺，力图从他空白的脸上辨析出一个个荒唐诡谲的意图。

“我刚刚救了你。”程诺安静地提醒。

他不提还好，一提，时小寒就恨不能咬牙撕碎了他！

“冰刃上有你的异能！割裂空间也是你为钟言打开的！甚至于……早在卡托区的时候，你就交给周靖文一个机关，机关里的冰刃和今天钟言使出的一样！你连刀子的形状都不屑于换！”

时小寒由于情绪激烈而胸口起伏，原以为这番指责还会像拳头打在棉花上似的引不起他任何情绪波动，不曾想程诺黑沉的瞳仁突然跃起光亮：

“这世上除了我，谁也动不了你。”

他伸手将她鬓角碎发拨到耳后，指腹停留在她嘴角，似有若无摩挲着。

程诺长相偏硬朗，没有表情的脸常常显得生人勿近。他没有发自内心的温柔，但对于动作和表情，只要他想，随时都可信手拈来。

“你是我的骄傲，我永远不会让你出事。”

醇厚的嗓音仿若一坛烈酒，在她耳边久久挥之不去。

如果此时站在他面前的是个秉性纯良毫无设防的女孩，一定会被这副极具诱惑力的面孔和这句宣誓般的情话所震慑。

可时小寒知道，她的老师，没有感情。

“看来我们的对话毫无意义。”时小寒厌恶地甩开他的手，后退半步，硬是从身上逼出了什么，白色的光雾缓缓升出。

程诺一眼看透，目露不悦：“你知道我今天是来带你走的么？”他右手轻抬，夜幕下缓缓升出一艘飞船，舱门打开，静待佳音。

“你和苏辞的契约已解，管理局追不上我的速度，我们马上就能离开这个讨厌的星球，这不是你一直想要的吗？”

程诺以身为界，给她出了个选择题：“你是个没有任何血亲的蜡像人，想要维系和人类之间的感情比普通人更难。相信你自己也感受到了，那些人类轻而易举能产生的亲情友情爱情，你总要仔细琢磨之后才能有所分辨。时小寒，这个星球已经容不下你，而你也只能在拥有平等权利的前提下，才可以和人类学习、表达那些情感。”

“也许吧……”时小寒将那团东西彻底逼出体外，整个人又往后踉跄了半步，“不过老师，我的性格像您，行止由心。”

沙——

白色雾影在二人见轰然消散。

“这是您给我的二十年的记忆，我不想要。”时小寒说着，眼珠有冰冷的亮芒，“按照人类的伦理，您相当于我的父母，赋予我生命的这份恩情我是怎么样都还不了的，所以我不打算还了。”

程诺笑起来，非但没有因为她的不敬而恼怒，反倒还觉得饶有趣味。

——时间果然是最好的雕刻家，现在的时小寒，比两年前更加迷人。

“至于我身上的异能，所有您教会我的、送给我的，我仍旧收着，希望有朝一日能亲自返还到老师身上。”

“可以。”程诺笑意愈深。

“最后，”她又举起手中的衣料，玩味地看了眼，然后随手一扬，“您杀我三次，我坏您一件衣服，不过分吧？”

程诺评价：“稍有逊色。”

时小寒紧紧咬着后槽牙，异能上的云泥之别让她吸气呼气再吸气，挣扎了好几秒才找回胸有成竹的面具。

这回程诺干脆笑出声来：“你像个披着刺猬壳的兔子，难能可爱！”

“下次再见面，我和你就是仇敌！”时小寒从牙缝中挤出这句话，转身跳下山头。

山谷间自有风起，架着她朝星都的方向驶去。

程诺注视着她离开的方向，手覆上自己的胸膛，里面的心脏跳动得异常快。

或许只是字面意义上的心动？

有一点时小寒说错了，他不是没有感情，而是，他只有在面对时小寒的时候，才能产生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