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往日烛光早歇的慈宁宫内，倒是罕见的灯火通明，茶案上清香袅袅，倒是比往日多了些人气。

太后清啜了一口贡奉的新茶，方才轻声问道，“敏儿可是已经接回府？”

坐在对面的长公主金罗蹙鸾华服着身，妆容端庄淑仪，芊手捏着莹紫的葡萄，慢慢的放入嘴中，待品尝过了味道，方才说道，“已经回了”。

太后看着她那闲适的模样，不由得有些气，“哀家一早便说，你把那丫头送到我这来，有哀家护着，哪个不长眼的敢打她的主意！”

“敏儿顽劣，不喜拘束，本想着金善寺佛门重地，能压一压她的性子，怎料到她会遇上那祁札，还被他打上了主意？”长公主笑着解释，不过便是仪态习惯性摆的再好，想到那个最为疼宠的孩子，眉宇上到底还是滑过了几缕愁丝，“是女儿思虑不周。”

自之前的一番事情，苏萱敏已是对龙椅上的那位皇伯父失望透顶，虽是一番变故让她长大了些，懂得顾及着她这个母亲的处境，学会了忍耐臣服，但也难免有顾虑不周之处。

她这个女儿性情颇真，便是答应了皇帝的赐婚，却是不愿做那虚与委蛇的事情，更是不愿进宫呆着同那些后宫嫔妃虚伪来往，所以她要去那金善寺散心时，她这个做母亲的便也就未多加阻拦。

谁人想到，竟会惹来了祁札的眼目，若是她早日把苏萱敏送到慈宁宫，可能就没了如今的这些事了。

太后算是看着苏萱敏长大，倒是对这个外孙女的脾性也有几分了解，知道有些事情强求不来，倘若真把她拘在皇宫，也难免不会出什么别的事。

“倒也不怪你，而是皇帝做的那些事……”太后摸过帕子擦了擦嘴角，不无可惜的叹道，“敏儿是个重情的，这样的性子生在皇家到底是多舛了些。”

“母后，您说如今两国交好，皇上会不会……”

“他敢！”太后的眉眼稍抬，难得显露出几分威压之势，“丞相那边我已让叶妃去打了招呼，叶家不会这么容易松口的，这事本就是皇帝理亏，他不会糊涂到得罪哀家和丞相府。”

“可皇家之中已经没有适龄的公主和郡主了，即使要和亲……”

太后说的这些考量，长公主作为皇室中人，不会考虑不到，只是毕竟牵扯到了自己的亲女，总是难免有了几分忧虑。

太后轻笑一声，“他北狄都能亲封一个大臣之女为公主，我楚国为何不能？宫中没有，那朝中家眷就没有吗？曹明胜不是还有个女儿吗？”

曹明胜有一嫡亲的女儿，名唤曹希冉，如今年方十六，却迟迟未嫁，真当别人不知曹家这般拖着到底是为何，不过是看皇储之争暂不明朗，未来能登大典的人亦不明确，不由得就将婚事耽搁了下来。

可是哪有什么好事都任由曹家尽捡的道理，便是他如今封了骠骑大将军，曹家更上一层楼，想攀上皇室，一朝母仪天下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长公主思考的便现实了些，她虽是看不惯曹家那副唯利是图，野心勃勃的模样，却不得不承认人家表面功夫做的确实好，最起码哄得皇帝颇为信任依仗。

“曹家军如今威望正高，锦妃又是正值盛宠，皇兄怕会偏袒一二。”

长公主这般顾虑着说道，太后眉眼不动，倒是颇为不在意的模样，而是提了另一件不相关的事情，“哀家听陈御医说，皇上的身子骨愈发的不大好了。”

陈御医是太后仍是皇后掌管凤印之际，由她悄然提拔上来的，便是皇帝亦是不知其中的关系，自然也就没想过他的安危如何早就掌握在了太后的手中。

“现如今，他身边近身服侍的嫔妃有哪些？”太后问道。

“锦妃。”长公主似乎想到了什么事情，犹豫片刻还是不由说道，“女儿还听说，皇兄都恩准那个宠妃随意进出御书房。”

曹蓉锦受宠是整个后宫都知道的事情，但是后宫不得干政，若是没什么必要，御书房更是少有嫔妃前往，最多不过是送个糕点，端个参汤过去，以表关心。

可是自从曹明胜回京不久之后，这锦妃便有了那随意进出御书房的恩典，可是羡煞了后宫嫔妃众人，也不知道有多少人都恨得快要咬碎了牙齿。

太后摆了摆手，声音不知怎得就突然有了些冷，“有时候，恩宠也会成为关键时候的一把利器。”

联想到陈御医的那番诊断，再想到皇帝如今的精神不济，长公主心里不由得有些惊跳，“母后您总不会想……”

太后侧眸看了长公主一眼，似是明白她如今心里想的什么，不由得安抚的拍了拍她的手，“皇帝自小长在哀家膝下，他虽不够仁孝，哀家却还是念几分旧情。”

感受到手背上的温度，长公主稍松了一口气，她虽是见过宫闱厮杀的残忍，自己亦不是什么纯良好人，但是对于亲人，她还是有几分悯善之意的。

她也不怕手染鲜血，只是母后尊贵了一辈子，如今那位是皇上，是天下之主，便是想要把他拉下来也不是什么容易的事，她怕母后忍了这么久，一时冲动全盘皆属。

她深深的呼出一口浊气，还未来得及回话，太后那冷然的声音便又接着传了过来，“不过——哀家不会动手，但却不代表别人不会。”

现今皇子大都已参政议政，有能力的也已经封王封地，就连往日看着最为淡泊无能的太子亦是开始进入朝野，做了几件实事，并赢得了诸多附庸者。

皇帝这个皇位是怎么得来的，知道内情的人大都有所了解，谁也保不准会有哪位皇子重蹈覆辙，走上同自己父皇一样的不归路。

这也是如今皇帝这般多疑的原因——

因为心虚，因为害怕，所以他也在恐惧自己的儿子，恐惧权力之下随时可能发生的残忍。

长公主一时觉得心中沉闷，有些郁郁不得出口，但她还是不得不继续说道，“女儿听闻，那锦妃之前与大皇子私下多有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