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别动啊！”大胡子的一晃身就到了眼前，好像一堵墙挡住了阳光，伸手抓向他细小的手腕。

十方浑身紧绷。一双眸子变得锐利如刀。

时间仿佛被拉长。大手在他眼前不断扩大，就在要翻腕一拳砸向对方时，另一道闪念划过。

眼下对方非敌非友，真的要拼命吗？犹豫的一瞬，他被铁钩般的大手扣住了脉门。浑身也松弛了下来。

大胡子穿着校尉的皮甲、皂裤黑靴，两手空空，身上也没带兵刃。大拇指按着十方的脉门上，眯着眼好半天不说话。

“嗯，你气息平稳。好像，不对，居然这么强！咦……”大胡子面露惊奇。皱着粗眉想再探查一番，却被小家伙挣脱了手腕。

“你想干什么？”十方摆脱了控制立刻飞退到门边，后背紧靠着木墙，一脸的惊恐。

这表情可不是装出来的。刚才他被人捏着脉门，命悬一线。对方虽不是妖怪，却是个更可怕的修行者。一旦要下杀手，他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

生死被别人掌控的感觉实在太可怕。幸好大胡子似乎也没发现他的秘密。

“嘿，你这样的娃娃，也会害怕？”

看他没受内伤，大胡子也放了心，似笑非笑的望着他。忽然沉下脸道：“这次算你运气。说，那只断臂是不是你砍的？小小年纪，就这样凶狠！”

十方在责骂中竟听出一丝善意。心里觉得古怪，眨着一双乌亮的眸子反问道：“那你知道我不是妖怪，还会杀我吗？”

大胡子的眼中闪过一丝茫然。沉默的低下头，挤出一丝笑脸道：“问得好啊。你既然是人，杀人越货也与我无关。倒是我越界了。小娃娃，你在这宅子里见过一只老虎吗？”

他问得匪夷所思又理所当然。在这猛虎出没的宅子，碰到一个拿着断臂的孩子。再古怪的问题也就变得合情合理了。

十方果断的摇了摇头。想了想又歪着脑袋问：“你不是专门捉妖怪的吗，为什么还要抓老虎？”

“呵呵，我怀疑那只老虎已经成精。不能让它在这人间晃悠了。”

“为什么啊？你又没见过它，凭什么说它就成精了？你这样捉妖也太武断了吧。”

大胡子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走到旁边的栏杆坐下，低头问道：“这老虎在外面闹腾了好久，还被人砍了截尾巴，却忍着兽性没咬死一个人。你说它算不算成精了？”

“哈？”十方震惊的仰起脑袋。

“它没咬死人不是好事吗！这样善良的老虎你也要除掉？到处杀人的恶贼你却不管？你是不是糊涂蛋呀？”

“糊涂蛋？哈哈哈，骂得好啊！”

大胡子伸手到小家伙头顶，顿了一下，一巴掌拍了下去。拍得十方“扑通”跪倒，差点趴下啃一口泥。

脑袋震得嗡嗡响，强撑着才没全趴下。他呲牙揉着脑袋，胸口一起一伏，斜眼瞪着大恶人。太可恶了！这打又打不过，逃又不能逃的。真憋屈！

“嗨，你这孩子，干嘛行这么大礼？咱又不是你师父。”大胡子乐呵呵的瞧他生气的模样，伸手在腰间摸了个空。

遗憾的叹气道：“你这小家伙懂什么？大叔我是方外之人，不属于你们世间。要是擅自干涉人间轮回，可会遭天谴……”

“哈，救好人会遭天谴？那无辜百姓就该死，就该被当两脚羊吃掉？这是天道轮回，凡人命数？”

大胡子看了一眼，郁闷道：“没错啊。这就是凡人命数，无人可更改。你看连年兵灾战乱、生灵涂炭，也是天下黎民该遭此劫！人间浩劫也是天道。天道不可违啊。”

十方冷哼了一声，没敢再多嘴问下去。

类似的话他听老和尚和乌云都说过。说这人间有许多不可知，凡人知道了会招来杀身大祸。至于为什么，老和尚不清楚，乌云说不清。总之都与这天道有关。

妖女也警告过他，说修行之不能干扰凡人命数。可什么才是凡人命数？在他这个后人眼中不过就是一段定格的历史。

可一旦有局外人影响历史走向，就意味着要抹掉无数的人和事，也包括那一个石方的祖先。那他关于未来的意识不会被抹去吗？

如果天道真是一个强大的存在，它维护的究竟又是什么？

大胡子为人爽直，但谁知道根底。万一吐槽完又后悔起了杀心，那自己就死得太冤了。

大胡子看着小家伙忽而迷惑，忽而恐惧，脸色神情不断变幻，忽然好生气。他堂堂修仙者，居然被一个俗世的顽童无视了，还当着他的面发呆。

忍不住重重咳了两声，皱起眉道：“你这小子东拉西扯，还没交代断臂怎么回事？”

十方回过神，懒懒的看了他一眼，道：“是在假山那边砍的。我都饿了三天了。”

“啊，那你就吃人？你，你……”

大胡子瞥了一眼草丛里的断臂，又看着黑瘦的小家伙，却无法再骂出口。只是喃喃道：“唉，那就该等着饿死吗？这鬼世道！”

他手伸进怀里，犹豫了一下又放下来，起身踱着步道：“呃，那只不吃人的老虎是你养的？”

“啊是，它很聪明的，能听懂我说话。它真不是妖怪。”

“噢。听说你在虎背上蹦来跳去，功夫不差啊。你过来，让我仔细瞧瞧。”

十方歪着脑袋看着大胡子，乖乖走了过去。这一次的心里也不慌了。这大叔好像真不是坏人，就是有点憨。

大胡子这次没抓他的手，把一只大手贴在他小腹，嘱咐道：“我要探查一下你的体质。可能会有些异样感觉，但千万不要发力反抗。”

他盯着大胡子的眼睛，莫名觉得和老和尚有点像，认真的点了点头。

片刻之后，一股滚烫的气息涌入小腹气海，沿着经脉游走于各处窍穴，引得他心海内一丝灵力涌出，与那股气息融合在一处。滚烫的气息便如积雪消融不见了。

大胡子“咦”了一声收回手掌，惊讶中带着几分惊喜。

“哈哈哈，果然天意。就说你这小家伙不寻常，不只内息深沉，体内还有一丝先天灵力。呃，虽然古怪得很……”

他从怀里取出一个青色瓷瓶，递给十方道：“给你了。这里面的丹丸可饱腹，还能助你内息增长。先吃一颗吧。”

十方也不客气，开心的接过这份意外之喜。刚打开木塞便闻到一股清香扑鼻。里面有五粒拇指大的红色小丸。

抬头就看到大胡子热情如火的目光，冲他一个劲的抬手示意。

他咬牙倒出一颗，塞进口中。嚼着嘎嘣脆，香甜可口。才咽进肚子就化出一股热流涌遍全身，瞬间有了饱胀感。

他舒服的抖了抖身子，小声嘟囔道：“刚才不舍得给，现在又肯给了？”

大胡子乐道：“小家伙别不知足。方才你是俗世人，我是方外人。咱井水不犯河水，我不杀你也不会救你。”

“那现在呢？”

“现在我是你师父。你也不再是俗世之人。师父当然要救你一命了。”

“哈，师父？”

“哎，乖徒儿。”

十方被彻底搞懵了。傻呆呆的问道：“你是我师父吗？什么时候的事，我都不认识你啊！”

大胡子扬起脸，认真道：“为师乃是玄门正宗黄庭门掌门，皓阳真人。你这小家伙有修行天资却落入俗世。为师看你是可造之材，有意救你出凡尘。哈哈，是不是很开心？”

“但是，我已经有师父了。”

十方谨慎的后退了一步。一见面送丹药又收徒弟的，这大胡子不会有什么别的心思吧？

大胡子大度的一摆手。

“不碍事。俗世的师父和修行的师父是两回事，互不相干的。说起来，你俗世的师父叫什么？我看你内息精纯，远不是这个年纪该有的。你师父很了不起啊！”

十方转了转眼珠，道：“呃，我师父是个老和尚，也没啥名气的。说了你也不知道。”

“嗯，那就是人间的隐士了。以后有机会可以去拜访一下。”

大胡子笑呵呵的望着他，越看越满意。感叹道：“说起来，要不是这场千年难遇的天缘，你也没机会走上修行之路啊。现在是不是很开心，着急想拜师？”

十方强忍着翻白眼的冲动，呲牙笑道：“我拜您为师，能把刚才的镜子送给我吗？”

“皓阳镜吗？这个，给你也用不了啊。它要为师这样的修为才能激发威力的。你要它干什么？”

“那个镜子，我觉得跟它有缘啊。它刚才一定很喜欢我才会发出那么明亮的光芒。”

皓阳真人尴尬的咳了一声，解释道：“其实，只有遇到厉害的妖怪，它才会爆发出强烈的光芒。所以，它并不是喜欢你。”

十方皱着小眉头坚持道：“我觉得它一定喜欢我。不过我也知道，皓阳镜是您家祖传的宝贝，一定是想传给亲儿子的。”

“真胡扯，我修行中人哪来的儿子？”

“可它就是喜欢我！”十方梗着脖子道。

“你……”大胡子纠结的转了两圈，一咬牙道，“罢了，迟早要传给弟子的。既然你是本门大弟子，就给你收着罢。唉，不过你真的用不了啊。”

十方没听清别的。听说要把皓阳镜给自己，立刻开心的大叫道：“真的吗，真把它给我？您可不要反悔！”

大胡子抓了抓头发，无可奈何道：“说了给你就给你。小子先过来拜师。咱们门派规矩少，磕个头就成。”

十方乖巧的走过去，趴在地上磕了一个响头。

“哈哈，好，好啊。从今日起，你就是黄庭门的大弟子了！”

大胡子兴冲冲的把弟子扶起来。右手一扬，便拿出了一面银光闪闪的铜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