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康到武昌，可直接行水路，码头上停靠了一艘客船，数艘货船，四艘部曲乘坐的尖头战船，一字排开，浩浩荡荡，客船有两层，兰桡画浆，锦帐高帆，如行走的阁楼，十分豪华，货船上堆满了行李货物，还有几艘专门运输马匹，战船更是威武，旌旗飘飘，猎猎着响。

静姝从马车上下来，码头有许多来送行的士人，密密麻麻，有奴来禀报，“大将军让娘子先上船，大将军要与诸位大人郎君话别。”

静姝点点头，带着向春朝客船而去。

船上宽敞又平稳，还铺有地毯，当真奢华，静姝上了二楼房间，推开窗户便能见两岸风光，向春第一次坐船十分兴奋，“娘子，这江上有这么多船，你看，那里是鸡鸣寺，这边，这边是皇宫。”长江一线，风帆摇曳，南山紫气，掩映黄屋，别有一派气向，向春又推开一扇窗，向下看，但见河水波光粼粼，“娘子，有鱼呢。”她兴奋大叫，像个孩子。静姝莞尔，她不就是一个孩子吗？

静姝坐在窗下，看向码头，人群中王元昱甚是耀眼，如众星捧月，只见他一会儿向众人揖手，一会儿与众人共饮，可谓八面玲珑，还有人请来了舞伎，为其送行，当真是热闹非凡。

静姝想起还在府里的阿微，此刻的她在做什么？在榻上看经书？还是在案前作画？而她不随行，真是因为病没有痊愈吗？

“此番，我便不随你们去了，大将军有你在身边，我也放心。”

陆微对她道，“不过，你也要好好保重自己。”

“夫人何时来武昌？”

陆微笑道，“该来时，自然会来。”

她的话，她有些听不懂，她的举止也让她费解，宋袆也喜欢王元昱，但阿微与宋袆却完全不同，是呀，她们本来就是不同的人，如何相比？

正想着，突听一阵笛声，正欲登船的王元昱不由得停下了脚步。

笛声如天籁，穿云而至，悠扬飘荡、绵延回响，萦绕着无限的思念与不舍，静姝听出笛声来自何人，四下张望，远远的一处江边凉亭，一粉衣女子的身影出现在眼前，她低头垂眸，持着一支玉笛，默默吹奏，几只白露于亭前盘旋，引来众人一阵惊叹，宋袆的笛声当真名不虚传，王元昱失去这一妙人，可否感到可惜，静姝又朝王元昱看去，见他静默片刻，依旧上了船。

静姝暗叹一声，若不是宋袆对陆微出手，她又何须施计将她赶走呢。

船终于开了，缓缓离开码头，静姝见码头上还有人挥着手，揖着礼，心中也有诸多感概，来建康两年，终是离开，待回来时，不知是何时？又或许还能回来吗？前方的路，她自己也不清楚，总之不会平坦，就如脚下的江水，此番无波，谁知何时便起风浪，甚至船毁人亡。

*

凉亭内，宋袆看着众船离去，久久没有离开，直到司马晔来到她身侧，与她并肩站着，眺望着江上风光，“宋娘子的病初愈，不宜于风中久立。”

宋袆道，“妾谢过琅琊王搭救之恩。”言毕，朝他一礼。

“宋娘子勿须客气。”司马晔虚扶一把，“娘子今后有什么打算？”

宋袆目光幽远，但见水岸边随着江水起起伏伏的水草，自嘲一笑，“妾如江上的浮萍，顺风飘泊而己，能有什么打算。”又道，“若琅琊王不便，妾即可搬离桃庄。”

桃庄乃司马晔的宅子，那日救下生病的宋袆后，便将她安置于此。

司马晔连忙道，“娘子别误会，我并非赶娘子离开之意，正好相反，若娘子没有去处，就暂居桃庄，不，不，长居又有何防，只要娘子不嫌弃。”

宋袆听言甚为感动，再朝司马晔一礼，此番，司马晔扶上了她的胳膊。

*

因是下行水，所以船速尚快，便是如此，船行稳健，犹如平地行走，行至数十里，江面变窄，但江水越发清澈，千丈见底，游鱼细石，直视无碍，出了建康地界，两岸石壁，五色交辉，青林翠竹，如玉如翠。王元昱与王元定在船仓内商量要事，静姝来到甲板上，举目远眺，江上风景，让人心旷神怡，似有仙鹤鸣唳，其声清亮悠远，又有猿猴哀啼长啸，其声响亮凄清，让静姝一阵恍惚，仿佛是回到了华亭。

那一年，她随母亲坐船从华亭去看望父亲，也是她第一次坐船，忍不住好奇心，她在甲板上不肯回仓，以至于后来受了凉，让母亲担心了好久，此时暑热天气，虽不寒冷，但骄阳似火，难免不会染了署热，静姝欲回屋休息，却碰上王元定从船仓内出来，她侧身于一旁，朝王元定敛袖施礼，王元定从她身边走过，数步之后，突然站定，手缓缓放在腰间的刀柄上，刹那间，王元定嗖的抽出长刀，转身朝静姝砍下，刀疾如风，在与王元定相视那一眼，静姝便知他不怀好意，有了堤防，闻身后来风，敏捷躲开，刀砍在了仓门上，王元定眉头一皱，似有恼怒，又有惊讶，再持刀相击，静姝又侧身躲过，刀砍在了船玄上。

“啊......”向春这时才惊讶的大叫出声。

这一声引来仓门大开，童生跳了出来，见此一幕怔然住，接着王元昱也走出船仓，见王元定缠斗静姝，却并没有立即阻止，而是看好戏的站在一边。

“这......”童生指了指静姝，“大将军，那个静姝......”他眨了眨眼，“五郎君也拿她没辙。”又哼了一声，挽起了袖子，“五郎君太逊。”便要上前。

“住手。”

王元昱终于开口制止，“元定，你这是做什么？”

王元定怒目圆睁，因没能在数招内拿下一个女子恼怒，而静姝微喘着气，悄悄的转了转手腕，刚才挡了那一下，此人力气太盛，手腕一阵痛麻。

王元定狠狠的瞪着静姝，却不言语。

王元昱故意生气，“还不退下，没规矩。”

王元定重重一哼，收刀入鞘，拉扯着童生大步离去，童生大叫，“你拉我做甚？”

“比武。”王元定恶狠狠道。

二人走远了，王元昱来到静姝面前，要去查看她的双手，被她拒绝，王元昱笑道，“五郎就是这脾气，你莫见怪。”

静姝并没有什么表情，“大将军要拭探妾可直来，何须借他人之手。”

“借他人之手也没有什么关系吧。”王元昱直言。静姝心里生气，又奈如何，“如此大将军还满意？”

王元昱笑道，“娘子身手尚可。”

静姝被王元昱拉回了房间，挽起了她的袖子，手臂上有一处淤青，他啧啧两声，令向春去寻药膏来，向春还惊魂未定，王元昱厉眼一瞪，向春吓得飞快跑了出去。

“大将军何必吓她？”

王元昱莞尔，“此奴真是笨手笨脚。”

“不也是大将军安排的吗？”

“你是在怪我啰。”王元昱按摩她的手臂，故意用力，静姝疼痛，却不着声，王元昱又道，“那就杀了吧。”

“噗通”一声，二人望去，见门口的向春己被吓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