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小毛从医院出来的时候，已经成了失魂落魄的野鬼，孤零零地穿梭在小巷里。

还没有从巷尾走出的时候，余小毛远远地就听到了前面的吵闹声，声音再熟悉不过，咋咋呼呼最为响亮的，是安啦的蜀音。

“我们要去打小东洋！你们这是在打劫，打劫一个爱国军人，不仅是一个爱国军人，还是一个受了伤的爱国军人——”

余小毛站在巷子一边，看着一家典当行前围了一众人，分为三派，安啦为首的士兵，站在对面的老百姓们，以及中间的典当行老板、伙计。

安啦一边吵着一边扯掉了申震的上衣，精瘦的肌肉上露着一道道伤疤，如同蚯蚓般爬满了整个上半身，其中不免还伴随着一些弹片留下的凹洞。

“老乡，俺们就要去打仗了，木有枪也不中啊，能不能把枪还给俺们啊？”小猴子可怜巴巴地望着老板，企图用自己的真诚打动对方。

“日本人早就来了，你们能打赢的话还用等到现在吗？”典当行掌柜的发话了，“我看你们啊，是打日本鬼子的胆气没有，借着打日本鬼子的名义来敛财的本事倒是大大滴有。”

“怎么滴？他把枪当了换了钱，你们一句打小日本我就要把枪换给你们，照你们这样的话，这生意还做不做了啊？”

申震铁打的汉子，自知理亏不错，可实在受不了这种窝囊气，不忿道：“我也没说让你直接给，不是拿钱买嘛，可昨天一个银元当的，今天为啥得十个银元赎？”

这通话说出来后，当铺老板立即涨红了脸，辩解道：“货物那个什么……膨胀……膨胀你懂吗？！蒋委员长讲的！”

“当铺都是这规矩，一天一个行情，一天一个价位，你懂不懂啊？”小伙计跟着狐假虎威。

“我日你个仙人板板滴规矩，老子走遍大半个中国了，哪里有你这种屁儿滴规矩？”

安啦嚷嚷了两句，他天生就是惹事的一把好手，分分钟便将士兵撺掇了起来，一个个义愤填膺，拱火能力属实厉害。

眼瞅着再不管的话，两拨人就要动起手了，在一边冷眼旁观许久的余小毛站了出来，“安啦，小猴子，莫吵噻莫吵噻——”

余小毛模仿着安啦的口吻，转头看向当铺掌柜，道：“掌柜的，您是开门做生意的，想赚钱，可以；我们是行伍出身，要去前线打日本人，得拿枪，您也得理解一下是不？”

许是被安啦等人的架势唬住，又或是余小毛相较之下口吻缓和许多，当铺老板脸色好了不少，回道：“我理解你们，可你们也得理解我们不是？国家战乱，民不聊生，我们做生意的不也得养家糊口？个个都像你们这么来的话，那还不得乱了套了？”

“我日你个仙人——”

安啦还没有骂完，立即被余小毛伸手拦了下来，他晃晃胳膊，示意大家伙不要激动，随后接着道：“大家不要激动啊，千万不能像上次那样，打死了还好，万一没打死，半身不遂那得赔多少汤药费的？尤其是你安啦，跟你说多少次了，军民一家亲军民一家亲，这是我们的亲人，你怎么能够动手捏？”

余小毛眼睛提溜提溜在安啦身上转着，后者先是瞥他一眼，像是暗地里对过某种信号后，则立即倔强地扬起脑袋，一副老子天下第一谁都不服的样子。

听到这里，典当铺掌柜擦了擦额头的汗珠，本想着是些散兵游勇，顺势敲诈一笔，没想到是个硬茬子货，要不把枪还了算了。

“上次你去黑市卖枪，人家老板就是多讨价还价了几句，你就把枪口口塞到人家老板的嘴里，我不是说了嘛，咱们是士兵，不是土匪，不要动粗，不要打人，上次那个坑骗你的老板到现在还卧床不起呢——”

掌柜的脖子冷飕飕的，喘着粗气道：“那个什么……要不……”

“没关系啊掌柜的，您别客气，该是什么价位就是什么价位，一点儿都不能少要了，您也得做生意不是？”余小毛笑意盈盈看着掌柜的，“我没其他意思，就是我这几个兄弟脾气不太好，真不是恐吓您。哦，对了……您说我兄弟这枪赎回去要多少钱来着？”

“五……五……三块大洋！对！是三块大洋！”掌柜的皱巴着脸，小声对余小毛说道：“这位军爷，您说的在理，可我这做生意的，多少不得赚两个籽儿？”

看到掌柜的用拇指和食指来回搓着示意钱币，余小毛点点头回道：“那确实，五个籽儿不行，三个籽儿您觉得就行了？”

气氛一下子就僵住了。

掌柜的紧锁着眉头，他确实不想得罪这群天不怕地不怕的**子们，但问题是这个家伙明显对三块大洋的价格还不满意。

余小毛笑容渐敛，倏地转身，从安啦怀里抽出刺刀，不给众人任何反应的时间，便用刀尖挑开了胳膊上的痂口。

鲜血夹杂着浓水流淌出来，余小毛将一颗子弹的火药倒在伤口上，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点燃了一根火柴。

“……猫猫。”申震扯了扯余小毛。

“掌柜的，您瞧好了。”

余小毛将火柴往伤口上那么一丢，火药瞬间燃了起来，刺啦刺啦响着，冒出灰黑色的烟气来，接着便是皮肉烧焦的味道。

百姓中站在最前面的一个女孩，看到这一幕，伸手掩住了自己的嘴巴。

“别扯犊子了——”

安静的店门前，忽然响起一声粗犷的喊声。

徐达踢着军靴走了过来，抖了抖肩头的雪花说道：“磕碜不磕碜啊？还搁这儿一个个光膀子秀身子的，你是窑子里的春桃啊还是秋菊啊？”

“丢人现眼！”

“全都给老子滚，王八犊子滴，”徐达嚷嚷着，“滚滚滚——”

来者是徐达，一群人不敢言他，只好转身。

“等一下——”

咣当一声脆响，徐达将三枚大洋抛给店铺掌柜，顺势骂道：“带上你的枪，给我一块儿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