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万八千八就是最普通的入场券，据说还有五万的。”许媚柔神神秘秘，“下次我争取买到那个让你当贵宾。”李海豹有几分嫉妒：“想当贵宾？方法很简单啊，报上我的名字，保证让你跪在搓衣板上结冰，我能让你当‘跪冰’。”

林锐穿的是他唯一那套西装，领带还是父亲单位组织去泰国旅游时，买的大象图案藏蓝色领带。他把入场券交出去的时候，还狠狠心疼了一把：一万八千八，就这么没了，能付半年房租了！他想摸一摸领带结，装作自己也是深通此道的人士，却见展厅里的富人们，大多穿的相当随便：T恤或衬衫，极少有打领带的，他们的夫人或女儿都穿极简单的裙子或裤装，有的年轻富豪还领着很小的孩子，打扮随意，还舔着冰淇凌或棒棒糖。林锐有些不自在。

不过那些白金镶钻象棋、专为中国设计的汽车模型，古法五十年陈酿还是勾住了他的目光，他抱着手机向李海豹炫耀：“真的，就在我面前。真想让这个世界变成一个大电脑，我就是那个小鼠标，遇见什么直接复制进我家就好了。”

“这位先生也是记者吧？”有展厅内的服务小姐走过来问他，林锐想假装一把有钱人，却连第一个接触的人都没有骗过。那小姐语言温和客气，但话音中带着的不待见、不耐烦，林锐听得出。他呐呐回答：“是，我是热点网的……。”小姐点头，有些神秘兮兮的告诉他：“好的，知道了。你们已经来了三批人了，第一批在做专访，后面的看车去了。”

“请……请问，那个，人才交流会在哪？”林锐还是不甘心，咬咬牙，也想看看那顶级的人才交流到底是什么样。小姐微微一笑，这笑明显不是友好，而是讽刺：“哦，你是新记者吧？交流会就是在这儿，和别的什么招聘大学生不一样的，基本上都是顶尖人才和公司借着看车、看房子什么的机会，谈一下话而已，要是深入谈，在楼上的招待室，记者不能进去。”

“哦，哦。”林锐仅剩的那一点底气，也被小姐这一番话打击回了爪哇国。小姐抬了抬手示意他有别的事，自己离开了。他背后正好有人说：“诶，老冯，真巧，老朋友老朋友了！”似乎是有熟人相遇了，他还没回过头去看个真切，就被一名面目严肃的助理盯了一眼，赶紧溜走。这里是展厅边缘，能听见外面围观的人声，有父母再教育小孩：“看见没，穿西装革履的，那都是助理和记者，穿件毛衣啊衬衫，穿双球鞋就来的，那才是有钱人。你要记住。”

林锐扭头一看，那家长正指着穿着正装的自己，顿时满脸通红，扭头逃开。“我五十岁了，但是身体还好，夏天游过几次公开水域，你看那些高考过来的小年轻，我们公司的经理，那还游不过我。”林锐无处容身时，又听见这样的对话。“是的呀，我二十号坐船回来，就听见俱乐部的人在唠叨你。”坐船……听说有钱的富豪说“坐船”就是“坐游艇”？这些人言谈之间毫无炫耀，甚至都低调的像辛苦劳作的老工人，但这样的对话更让林锐感到心惊。

整个展会，只要离人群稍微远点，就根本听不见说话声，偶尔有脚步，也是响起几声后就安静了。也有同样西装革履的人上来问：“哥们，哪个报社网站的？”林锐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问他：“你也给网站写稿？”那眼镜胖子看了看他，摆着手：“写什么稿啊？我不写，我就管拍几张照片，剩下的发回网站，给编辑看图发挥去，我这都是老油条了，审美疲劳。”

这时正有一名经理模样的女子走来，将一张邀请函递给那胖记者：“小金，下午的记者见面会，欢迎了啊。”金记者连忙点头接下，还赞扬两句：“赵经理是越来越青春了。”林锐还真把自己当成了记者，有些奇怪的伸出手：“我，我怎么没有？”赵经理早走了，金胖子推推他的肩膀：“小林，说你不懂你还真不懂，你没给那赵经理准备点什么，她会放你进去？一百名记者，可能早满了，你是进不去喽。我先走了，什么时候发了财，我也是老朋友啊。”

林锐所感受到的，只有被侮辱和受歧视。“这简直就是种姓制度。”他嘀咕一句，身边有一堆好看的男女在发放慈善晚宴宣传单，但两个人都不约而同的绕过了他。“下午要快清场，十八点人就都来了，尤其一些记者，特别是娱记，绝对不能混进来。”那男女回头警惕的看着他，仿佛他额头上贴着“娱记”的标签，还没等他们上来询问，林锐拔腿就跑，飞快的穿过名车、游艇、家具的展台，逃出了展览会。“受不了了，我就是穷人，我只能当穷人！”

林锐还没喘口气，就遇见了满怀希望等待他的许媚柔，她语气温暖娇柔：“怎么了，不喜欢吗？”林锐正准备解释，媚柔又拿出镶了朱红色边框的宣传单：“这个我看上了，蛇形腕表，镶五十八颗钻石，我们结婚，你要送我当礼物，我最喜欢金灿灿亮晶晶的小饰物了。”

“金灿灿亮晶晶的东西，那批发市场五块一对，你要这个干什么呀？”林锐差点被那腕表的价格吓的昏厥过去，直想把在展会上受冷落和侮辱的记忆甩出去，哪里还对付的了媚柔那“殷切”的期待？许媚柔知道林锐的弱点在哪，立马搬出KTV“事件”来：“哼，别人五行缺土缺火，你五行缺德！你不负责任！”林锐差点给她跪下：“祖宗啊，我五行缺钱！”

“来来来，咱林总在这儿窝着呢！”李海豹的声音一响，远帆，淼淼，张梦妮那好些好事者全涌了上来。“林总，怎么这么失落啊？我还以为你进去土拨鼠，出来变金钱豹了呢！”淼淼这位作家从来都是言语锋利不让人。林锐双手插兜，满地晃悠：“都是看笑话来的，滚滚滚。我想成功，我想找好工作，为什么偏要我失败呢？畅销书上都说成功就像正确打开一个网页那么简单，但是我每次都遇见网站正在维护，给您带来不便敬请谅解。谁来谅解谅解我啊？”

“还有你，赵远帆，他们几个穷闹也就算了，你也跟着瞎掺合，你一成功人士应该在那里面看看车，问问游艇什么的，在这儿干什么啊？”林锐现在正在仇富情绪的发作期，一百个看不惯赵远帆。“你这话属于迁怒。”远帆的话直戳他，“林锐，我觉得你以前挺实际的，现在是怎么了？上帝给了你短鼻子，就是为了让你好好当一头猪，如果偏要插上大葱扮大象，”他努嘴示意领带上的象图案，“那不会幸福的。”许媚柔夹在这些朋友中间，默不作声。

林锐还是不能在这巨大的落差中缓过神来：“都少说几句！”他一边喊着，一边推开李海豹，拦下路边的出租车，说了个地址，“师傅快走，离他们远远的！”淼淼跟在身后喊：“喂！林锐你去哪？你注意点安全！”李海豹拉着张梦妮，指着那车说：“瞧，这还急眼了。我说他现在这样，都是许小姐闹的，你以后，可不能像许小姐对他那样，对我。”张梦妮轻声嗤笑：“好了，我告诉你，我理想不算大，但不是没有，我头脑不清醒，但也不会发昏！好好记住！”

林锐推门进屋，骂了一句：“闹腾的都不在，总算清净了。”但他很快就看见鞋柜上吴窈窕的字条：被人看不起的伤心的林锐，不许穿着鞋就躺床上！吴窈窕留。林锐嘀咕着“啰嗦”，还是老实脱了鞋。下一步本该是开冰箱拿饮料，冰箱上却也有极其醒目的字条：天冷，不许喝冰饮料！料理台上有热奶茶。吴窈窕留。林锐脸色很难看，但依然照做，取了奶茶来喝。

“失败了，梦想破灭了，来一阵风把我吹走吧。”他蔫蔫地哼着不成调的歌，窗户开着，落叶纷扰，天色沉阴。“哎，这么多树叶都刮进房子里来了，吴窈窕这不关窗子也不怕小偷啊？”林锐去收拾枯叶，无意中对着天空一照，却惊见树叶上有吴窈窕的刻痕：我很想你，请你等我！他的手微微颤抖着，拾起另一片叶子，枯叶脉络分明，上面依然是吴窈窕的话：我很想你，请你等我！那无数无数的叶子上，都是吴窈窕一笔一划刻上去的字迹。我很想你，请你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