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同事那抢来的客户，你服务就会特别热心，就像考试的时候作弊看到的答案，你会记得特牢。”林锐正在听许媚柔讲课，他们在开车去上班的路上，车是许家的。媚柔从父母那里得到了太多生意经，她要用这些把林锐改造成一个豪门里的人。“记着没，我讲下一条。”

到了工作地点，两人一起下车，媚柔坐进驾驶室：“拜，下午我来接你。”林锐和她说了再见，到车库里取了自己的小摩托，准备继续跑快递，这时就听见有人扯嗓子嚷嚷：“哎哟，小林你还准备上工干活呢？别忙了，咱公司被收购了，现在新公司领导来了，正要重新收编咱们的人呢，都清退一大批了，你和我一样是这几月才来的吧？那就连离职金都没有！我现在算知道了，没工作经验只有学历的人好比不能用的产品，就算通货膨胀，你也卖不出几毛钱。走了。”

“啊？别，我可不能失业！”林锐放下摩托车把手就往楼上冲，蹬蹬蹬一步跨三级楼梯上了楼，已经看见有同事陆陆续续出来，还相互议论着：“凭什么要收编进新单位就要扣工资？算了，不干了，我是八年的老员工，领八个月工资，够我找工作期间的吃穿了，走啦！”

林锐一口气冲上了六楼，会议室里没人吵闹，员工都是一副“自有留爷处”的不在乎。不，不能丢工作，这是我生存的条件，这是我衣食的来源，是我的希望！林锐“呼呼”喘着气，推门进了会议室，领导和助理看见他，也没动声色，助理小姐问道：“你姓名？”

“林锐，在这里工作两个月，快递员。”林锐不想放弃一点点希望，他一口气把所有的话都说出来：“大学本科，电子信息工程专业，有在IT公司工作和开发游戏的经验。”他都没察觉，自己的眼睛瞪的很大，死死盯住领导和助理手中的名册，这已不仅仅是紧张，而是保住最后一丝呼吸的求生本能。“这公司老员工都不肯留下，基本全走了，这也不成啊。”领导抱怨着。助理点头，还查看了笔记本电脑里的资料：“你工作的这两个月业绩不错。”

有希望？林锐的右手抠着木门沿，几乎要抓出五道印子来。“你这个工作经验，做快递，我们肯定是不需要，”林锐看领导的嘴唇一张一合，有种晕眩感，“但是我们有个医药保健服务方面的公司，有去各个社区医院收标本的业务，基本工资一个月八百，有提成，你乐意不？”

八百！林锐他干这两个月快递，一个月至少八千那！“我乐意，我乐意！”他嘴上的反应比内心还快：“我现在，今天就可以上岗，我送过快递，这方面的业务我熟悉！”领导和助理相互看了一眼，领导大人发了话：“小付，你登记吧，林锐，这几天让人带他熟悉业务。”

“谢谢了付经理。”林锐死里逃生，付经理倒没什么架子：“小伙子挺像话的，好好工作。留下你也就为你工作认真，别的有些人吧，不是说他不适合工作，但是你看他穿背心打游戏的样子，就是比穿西装上班要顺眼很多。”林锐只能笑着点头：“是，一定认真工作。”

工作保住了。秋天，各种疾病流传极快，社区医院人满为患，病人多标本就多，林锐跑了一个星期，算算这周提成也该有两百，他就又有了精神。许家现在仍有麻烦，为了避风头，他们也没法给林锐安排工作。他真正成了一个不靠长辈，不靠父母的职员，有自己的工作。

“对于一个女人漂亮最大的赞赏，不是把你捧成什么校花，而是整容医院把你照片登在‘整容后’那一栏上。”林锐骑着摩托车，冒着寒风给张梦妮打电话，“我觉得你比李海豹还哥们，又帮我联系到一家新医院。”张梦妮接电话：“所以你就这么夸我漂亮？那我也告诉你，对一个男人成功最大的赞赏，不是上几个杂志当几个案例，而是有人说到你就说你是土大款。”

“那我要早一天当上土大款！”林锐迎风大喊，“医院到了，我挂了啊！”医院已经挂起了皮门帘，里头有暖风。他看见病人不少，猜测自己又能收足标本拿提成，非常开心。“请问，化验室李医生呢？”林锐找不到熟悉的医生，问路过的护士，护士不冷不热回答：“李医生今天送她小孩参加奥数竞赛去了，等等吧！”林锐只好就这么等着，和病人混坐在一起。

奥数竞赛……想当年自己也是得过省一等奖的，可是再多的奖项，也换不来一份好工作。医院里混杂着药水味，小孩的哭闹声，还有为治疗费用发愁的人相互抱怨的声音。整个医院，在林锐的眼里，就像一个封闭的炼狱场。偶尔有人掀开帘子出入，冷风就“呼呼”的往里灌，护士过来说：“小林，你先让一下，有病人要来这里打点滴。”林锐只能让开，孤零零地站着。

他眼看着时钟从十点，十一点，走到了中午十二点。他不敢给领导打电话，也不能去麻烦都在上班的兄弟们，他忽然的想到了吴窈窕。分开以后，只听说她在一家文化发展公司找到了临时的工作，再怎么也是坐办公室的白领，不用风里来雨里去。“她现在是瞧不起我了吧。”

林锐的手指已经按过了她的手机号，犹豫再三，终于拨通了。“是你呀。”她的声音一如既往的爽利剪断清脆，就好像他们俩没有过去。“听说你现在满城跑，收标本？好好照顾自己，天冷多揣件衣服，昨天降温八度，今天还要降六度。”语气随意的如同关照老朋友。

“你……”林锐把手机紧紧贴在耳朵边，但吴窈窕的温度也不可能传过来，他很想说，我依然喜欢你，放不下你，但说出口的只是淡淡的：“嗯。”吴窈窕埋怨他：“你这声音都冷的发颤了，是不是守在医院呢？我觉得你就是一老头开赛车，很多档你都没用过，很多潜力都没发掘！”林锐求饶：“得了得了，你还像过去那么教训我，我俩还不如形同陌路呢。“

“朋友关心一下不行啊？我说真心话，我觉得你有勇气一直退让，为什么不向前走呢？你只要有向后退五十步一半的决心，你就可以向前进一步了！”林锐翘起腿：“现在你管不着我了，哈哈，我自由自在。”吴窈窕哼了一声呲儿他：“没错，我就是被你吃的香蕉，不仅把肉吃了，还把皮扔地上让人踩了摔跤！你也够狠。”林锐直乐，这吴窈窕，牙尖嘴利一点没变。

“那你就是黑店，把我卖了还不找钱，只找人两个塑料袋！”林锐忽然觉得自己这口角也锋利多了，可能是近朱者赤。“哟，你承认你从我这里出去以后，就没几个剩余价值了？”吴窈窕开始得意，林锐怒骂：“别提了行不行！我好不容易逃脱你，你以后别来烦！”吴窈窕有些难过：“那以后……”，正好这时林锐听见护士说：“小林，李医生回了！快过来吧！”他匆匆挂断电话，笑脸迎过去，和李医生攀谈。吴窈窕听着电话的忙音，慢慢的趴在办公桌上。

标本确实收到了不少，但林锐那天一回来就打喷嚏，李海豹翻出感冒药给他吃，第二天他却更严重了，实在支撑不起，还迷迷糊糊的说：“我……我要去上班！我得拿提成！你说……我大学的时候要是不补考，不到处旅游，所有钱都买了方便面，还是学生价，我现在也不愁吃的了呀……”张梦妮把他关在房间里，说了句：“财迷！不许上班！我帮你请假！”

“我的人生命运怎么就这么差啊，领导无数次强调让我认真工作，我这一请假……”林锐不服，张梦妮隔着门喊：“别和命运做对，有时候你想揪住命运的头发，可命运是葛优，想抓住命运的咽喉，却发现命运是刘欢，你这人就是点背。”

“我好想吴窈窕，我知道了，幸福和快乐永远只是个过去式，要等你发现现在还不如那时候，才会体现出来。”林锐有气无力。但毕竟他俩工作都忙，最终合租屋里只剩下一个病恹恹的林锐。“媚柔，我病了……啊？你出差了？好，那算了。”

林锐知道，肯定是在医院等的太长，被传染了，现在病毒性感冒流行，难免沾染上。他拨通自己熟悉的出租车师傅的电话，师傅却说在修车来不了，他明白，现在风大天冷，出租车生意好，师傅不愿意放下生意来接他。“等死，我看到明天报纸社会版的豆腐块了。一名因想要拿提成而染病的失败大学生，患流感光荣牺牲……”他昏昏沉沉，天花板都像在旋转。

“开门，开门！”这是吴窈窕的声音。“林锐，把门开开，我带你去医院！”昏沉的天空中似乎真的闪过一道光。林锐迷迷糊糊，站不起来，也答不了话。“哐！”门锁居然被踹出很远，“铛铛”砸在地板上，吴窈窕居然是破门而入：“你不要命了！站起来，我送你去医院！”

“头好沉，走不动……”林锐歪在吴窈窕身上，就像他过去无赖粘人的样子。“出租车就在楼下等着，你坚持住，来，我扛你！”吴窈窕这句话惊的林锐两眼一瞪：“我一大男人，你哪扛得动？”吴窈窕不理他：“我得救你！手给我，我扛得起来，你别动！”她真的动手去扛。

林锐不胖，但非常沉。吴窈窕一丝一丝地把他的身体挪到自己背上。她被压弯了腰，但那是她最宝贵的东西，她无论如何也要支撑起来。林锐只觉得有很暖、很温柔的风，包围着自己，自己依然是个强大的、不服输的男子汉。“好，走了！”吴窈窕背起林锐，他似乎能听到她的骨头被压的“咯咯”作响，他们缓缓下楼，林锐第一次数清楚了楼梯级数：二十一。当单元楼的铁门一开，冷风呼啸着仿佛要卷走他们时，林锐病中极其敏感的触觉，感受到就连出租车排气管的尾气，都是珍贵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