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无尽的黑暗。

然后是五彩缤纷的影像，各种熟悉的不熟悉的影子在意识之中漂浮，撕裂最后归于虚无。

奇怪的各种象形拉扯，让人连身体的基本存在都无法感知。

已经筋疲力竭的卢小闲不由自主地半跪了下来，浑身的肌肉不受控制地开始震颤，分解，重新组合。

“这……这是什么……”

虽然连舌头嘴唇甚至牙齿都在不断地湮灭和重生，巨大的痛苦如同利剑一般将他的身体和道心齐齐撕碎，卢小闲依然挣扎着询问。

这是一种他从来未曾见过的术。

这种从根源上的摧毁，让的世界瞬间变得灰暗。

“这是我最强的术法，通过本身的种族天赋来催动。”

胡礼逖依然彬彬有礼，风度十足。

“我并不是天生的高阶海魔，而是你口中的海魔仆从之中晋升的仙人。我的本体是一种生活在黑魔海最深处的奇妙生物，名为蜃浒。作为蜃族的一员，天生就具有强悍的幻术能力，算是你所说的，仆从军中的佼佼者？”

“可是……可……可……蜃的幻术……怎么会对……会对……对我的身体产生实质的影响……”

卢小闲依然艰难地发问，他的身体太过弱小，这转瞬之间，崩溃的速度已经远远超过了他复苏的速度。只不过是结结巴巴地说了一句话，他的双脚已经化为粉尘消散。

“是啊，幻术确实不能影响到实体，我们族群的天赋能力，只能让对手陷入无边无尽的幻象之中，直到有一天，我突然想起来一个问题。”

胡礼逖摸了摸自己的胸口，身体的影片化变得更加的明显，很显然，这个形象也不过是他幻化出来掩人耳目的而已，他的真身应该依然保持这蜃浒一族的初始模样。

“你说，到底是这个现实的世界是真实的，还是我们所说的幻象是真实的？谁能够保证，在你脑子里面的幻象不是真实的世界，而这个所谓的灵湖界，其实才是一种幻象呢？”

“咳咳……”

卢小闲的小腿已经开始逐渐的消散，这种感觉很奇怪，他感觉到自己的道心和躯体并不是直接湮灭，而是被某种奇怪的力量所引导，渐渐变得衰弱，逐渐变得渺小。

是真正的渺小，而不是空想中的渺小。

仿佛对方的身影正变得越来越高大，他自己变得越来越没有存在感，似乎在渐渐地被这个世界所抹去。

体内的血液和灵气已经完成了几轮从沸腾到冰冻再到碎裂的过程，巨大的痛苦之下，卢小闲却依然扯着嘴角保持着笑容。

“没……没想到……海魔之中……中，居然出了个哲学家……”

“你以为是哲学？不，这其实是一个很现实的问题。”

胡礼逖的眼中显露出一丝得意，显然，这位多年卧底此刻有非常充沛的分享欲望，对一个临死的人类玄灵修士述说自己的功法，对他来说是一个绝佳的宣泄机会。

“我做了很多次的实验来确定生命思维对于实体的影响，就是为了搞明白这个世界的真理，到底什么是真什么是幻，谁知道，居然被我发现了一个巨大的秘密。”

“每一个生命，真的并不是只收到现实世界的影响，意识的影响或许比现实更加的强大。”

胡礼逖笑的非常开心，俯视着卢小闲渐渐瓦解的身体，有意识地加快了语速，似乎是觉得对方可能支撑不到自己说完了。

“我们这些仙人的神识极为强大，一旦神识受损，身体也会出现严重的反噬伤害，这是为什么？”

“我抓了很多的人类，还有很多的海魔来实验，我用烧红的烙铁在他们的身体上滚过，将他们烫的皮开肉绽，然后蒙上他们的眼睛，让烙铁发出呲呲的响声，最后把同样形状的冰块放在他们的脸上，你猜怎么着？”

卢小闲摇摇头，这还用猜？前世早已经有无数人都做过这样的实验了。

“他们……他们应该会被烫伤……”

“聪明，想不到你也有这样的见识。”

说起自己的发现和创新，胡礼逖显然兴致极高。

“你最好再坚持一会，我就快说完了。”

卢小闲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却并没有太担心自己的生命。能威胁到他性命的人不是没有，甚至还很多，里面绝对不会包括面前的这位南方王将。

“为什么他们会烫伤呢？明明是冰块啊，这说明了什么？人的意识认为自己被烫伤的时候，你的身体会随着你的意识做出改变。我开始明白，蜃浒一族的出路在哪里，也就是从那一刻起，我改良了蜃浒一族传承数十万年的功法，终于突破了种族的壁垒，成功修成天仙之位，称为海魔之中唯一一位非本族的分封王将。”

“厉害。”

这一句是卢小闲真心的夸赞，蜃浒这种族一听名字就知道本体是什么模样了。蜃这种生物，无论发展出什么样的分支，总是逃脱不出一个贝壳生物的范畴。

外形嘛，不像扇贝也不像生蚝，倒是和鲍鱼有几分神似。只是没想到，这灵湖界居然也有蜃族的存在。嗯，这个种族也是诞生过超强大能的，甚至在天界诸神之中也拥有姓名，声音不是一般的大。

不过以灵湖界海魔族的这个状况，一只鲍鱼……不，还是尊重一点吧，不然吧自己都要给整饿了。

一只蜃浒，在海魔族这种以灵长类海魔本族为尊的社会里面，居然能够一步一步从最底层修炼到天仙的境界，最终名列四方王将，称为海魔之中一人之下的超级大佬，这样的天赋才情，说一声惊才绝艳也不为过。

特别是他这位唯心主义的术法，居然另辟奇径，以智慧生命的意识折射实体，这份灵性当真是天下罕见。

哪怕就快崩溃了，卢小闲也不得不为这位对手点一个赞。

“厉害……不愧是南方王将……只是……是这术法……到底会将我……我如何？”

胡礼逖见他问起，又看了看对方消失的下半身，笑了笑不以为意地继续说了起来。

“我也不怕你知道，只是告诉你过程也太过残忍了一些。”

“没事……我就想死的明白。”

“既然意识能够影响到身体，那么最佳的杀伤方案自然是引导对方的身体直接消散掉，可凭空消失太难了，这并不符合这个世界的法则。所以我选了一个比较折中，消耗仙气也比较小的方案。”

“生命是从哪来的？自然是由母体所孕育的，不管是什么样的生育方式，终究不可能是石头里蹦出来的，既然生命能够不断地成长，那么意识就能引导生命的本体，回归这个过程，逆向发育，最终回到这个生命孕育之前，化为一片虚无。”

“这个术法被我命名为无生，意思是回到生命之前，绝命无生，是不是特别有趣？”

“回到……生命孕育之前，过程之中不断地散溢气息回归世界的本源，不会被法则排斥……果然……果然厉害……”

胡礼逖看向卢小闲，眼光中的赞赏之色越来越浓。

此刻的卢姥爷已经散溢得只剩下一个脑袋，其他的所有的身体都化为了虚无。

那并不是直接消失，而是那些他的血肉和灵气，随着身体不断地逆向发育，回归了这个世界的缘故。

到了这样的境地，哪怕就剩下一颗鹅蛋一般的脑袋，卢小闲依然淡然地谈吐，除了有些结巴以外，居然没有半点的情绪波动。

“卢师兄的时间不多了，事实上一个玄灵境的修士能够支撑到这个时间，已经很让我吃惊了。”

卢小闲的下巴已经开始慢慢模糊，他的脸上露出了一种很奇妙的表情，似乎很遗憾，也很痛心，又带着一点嘲讽。

“胡师兄，我真的会回归到生命孕育之前的一片虚无吗？”

“没错。”

胡礼逖点头：“生命的本源，最初的圣洁，你将去往最崇高的地方，希望你能喜欢这段旅程。”

卢小闲的整个头颅模糊了起来。

“我也想对你说，如果这一切是真的，而我的想法又没错的话，希望胡师兄你现在不要太吃惊，因为更吃惊的事情必然会在后面。”

“你准备好了吗？”

不知道为何，当卢小闲模糊的声音随着他的头颅一同消失的时候，胡礼逖感觉到一阵强烈的心悸。

不是情感的波动，而是实实在在发自身心里，骨髓之中散溢出来的战栗……

生命归源，再无纠葛。

本应该消失无一物的空间之中，却陡然出现了一个古铜色皮肤的男人。

他握了握拳头，似乎有些兴奋。

“谢谢胡师兄。”

“卢某人也没想到，居然真有以这幅面容现世的一天。”

男人睁开双眼，眼中圣光流转。

整个灵湖界的天空都在哀鸣，灵隐门上的悬浮灵山居然开始慢慢地倾斜，整个灰色的无名空间开始不断地崩解。

卢小闲的生命本源，居然恐怖如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