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何地方，社会生产发生到一定阶段总会出现阶级。树洞里的世界也不例外。

竹林七贤之中，嵇康虽然做到了七人之首（除去桀骜不驯的王戎），但依然不在金字塔顶端。他头顶犹如悬着一把达摩克里斯之剑，那就是喜怒难测的无上意志。

想当年，嵇康也算得上是一方魁首，没想到被无极村的人诓骗至此。如今只能如同稚子过家家般管着五六个人，像个傻子一样努力维持自己的人设，还要时不时按照上面的要求定时行祭礼。这一切只为了苟活着，可是，就像王戎说的那样，堂堂七尺男儿，这样活着有什么意义呢？如此战战兢兢还要提防下一个像王戎那样实力高超却野心勃勃的篡位者。

所以嵇康决定接受王戎的提议，搏一把，胜负在此一举。

而这个小集团的二把手阮籍和三把手阮咸可不这么想。这两人本是一对兄弟，为了遮掩谎称只是普通亲戚。他们在外面的时候不过是小啰啰，处于底层阶级，机缘巧合走了狗屎运才逃出梦影进入树洞。

这里对他们来说简直是天堂。在停滞的时间里整日无所事事，管他上面有几个人，能活着，手底下又有人可供欺压，日子比在外面快活，根本无需改变。

这就是所谓的屁股决定脑袋。

同样的情况，其实树洞的另一边也在上演。

不像在什么情况下都能安然入睡的少白，玄音早早就醒了。他路过厨房，遇见正在做早餐的吕琴。

这里的人依河而居，平日里的吃食大多是各种鱼肉制品，稀少的虫子和经过加工的蘑菇只有富人才吃得起。不过是一口吃食，动辄要花费几年的寿命，吕琴自然是舍不得，所以今日的早餐是炸鱼饼和蒸鱼丸子。

玄音半倚着厨房的墙，和吕琴攀谈着，不知怎么七拐八绕提到了首富。“这里的首富，总听你们提起，有些好奇。”玄音说。

日光照从头顶的骨头缝直接洒落下来，在他脸上形成一道又一道忽明忽暗。这白天看起来就像外面世界里正常的白天，天空像是扯了一块蓝白相间的布，没有云朵，只有一个看起来像是灯球的假太阳。太阳出现又消失为一天。不过这样也比老林子那边一片绿光莹莹正常多了。

吕琴刚好盛完早餐，正在用衣服擦手。抬头就看见玄音脸上的光影，心弦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拨动了一下。

在这个世界里，时间就是金钱变成了真切的现实。她为了活着，每天都在努力上班，不敢有一丝携带，尤其是哥哥快要去世的那两年，又赶上了经济萧条。她，已经很久没有停下脚步看看四周的风景了。这样如同一颗陀螺不停旋转的人生，有什么意思呢？

昨天带客人回家，从头到尾都很紧张，生怕这单生意黄了，这会儿才有机会看清玄音的长相。眼前这人长得真好看，气质温润如玉，是个谦谦君子。可惜这里无法生育后代，不然他的小孩一定很好看。

吕琴正大光明地欣赏完帅哥，才给玄音介绍这里的首富。

首富是个女人，不知姓名。大家都管他叫首富。首富和崇石老人一样，都是先秦的人。先秦还在的人不超过一只手。他们是最先一批进入树洞的人，大多各怀手艺，在树洞的这一侧开辟出一个崭新的世界。随着时间的磨灭，最终能活下来的为数不多的几个人，现如今都成为了各行各业的大佬。

其中最有钱的就是首富。

在这里，知道了所属的朝代再加上外表，很容易判断出一个人有钱与否。因为时间很容易写在脸上。

崇石老人进洞的时候不过十六七岁，即使再如何积攒寿命，还是没逃过越来越老的命运。吕琴进来的时候只有十四岁，她玩命地工作，如今看起来也是三十五六的模样了。

只有首富，一个先秦的人，如今看起来还像是待字闺中的少女。

玄音托着下巴说：“这就奇了，她是妖修还是修仙者？”

“都不是。修士人数非常稀少，住处在通河口一带。他们和我们的生活方式不太一样。修士一般能在这里短暂停留六天，就必须去修士的住处，否则会身消道陨。听说这个时也和首富有关。首富是个普通人，不过据说她聪明绝顶，当初差点拜入方士门下。”吕琴看着玄音若有所思的模样，说道，“能存储寿命的石头就是她发现的。大家都说，先秦的人都是自下一波人进洞才积累寿命，而首富，一进洞就开始积累了。”

那个石头玄音和少白讨论过，后者觉得如果这个河水如他们猜测的那样，是内存，那么石头可能是因为在河里呆久了，也具备了河水的某些功能，比如即时的读取。

不过，这个首富又是怎么发现的呢？难道，她也是天目者？按照吕琴的说法，修士在这里只能停留六天，那么留给他们的时间就只有六天了。

少白闻着早饭的香气醒了。玄音等了等他，两人一边吃饭一边聊天。

既然今天说了要去见首富，玄音就做好了打算。他准备把和首富同时代的崇石老人的招牌搬出来一用。反正第一次是免费的，而且吕琴也说了，这个招牌面子很大。

吃完饭，两人把吕琴送去上班，才启程去清秋山。首富住在那里。

在渡口等船的时候，一个东张西望、贼眉鼠眼的男人引起了少白的注意。他一眼就看出这人很怪异，却又说不出具体哪里有问题。

船还没来，玄音坐着闭目养神，而少白则凑到那男人身边搭话。

“小哥，看着面善啊，叫什么名字？有空咱们一起喝一杯，我请客。”少白拿出了百草常用的搭讪方法。他长相周正，笑容和煦，说话声让人如沐春风，这招从没失败过。就算戒心再强的人也会客气地同他说上几句。

不过那人没按套路出牌，他鬼鬼祟祟地贴近少白问：“你是不是也去找首富？”

这熟络的反应出乎少白意料之外。

原来这人叫王二麻子，家住吕琴隔壁。按理说，两家之间有些距离，又隔着两道墙，没那么容易被人听墙角。可那骨头墙本就是个架子，虽然在吕琴的嘱咐下，玄音和少白的说话声都已经很小了，但是若有人贴上去听，也是防不胜防。

王二麻子就是那个听墙角的人。

这里的人都用很原始的便盆，每日的粪便要上交给沼气研究会这个组织。王二麻子之前在长生殿小赚了一笔，出门做了几日大爷，家里的便盆积满了却忘了倒。他半夜闹肚子，想去和邻居借个便盆，却无意中听见了里面的人说第二天要去见首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