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风，带着弥漫的香气四处挥洒，让这个夜晚有些不一样的沉醉。

萧岚洺带着常林溜溜达达的进了百花楼，两人都是寻常装扮，既不尊荣，也不富贵，可是他俩一进门，那周身的气派，任谁也不可小觑。

王昌与刘集见两人进来，赶紧行礼，“见过王爷，王爷万福金安！”萧岚洺摇了摇手中的折扇，“罢了，我这些日子这些话听得够多了，今晚我只想听点丝竹管弦，就不必多礼了！”

萧岚洺素爱逍遥，这一点，如今的天津城里只怕没人不知道，都道是因为公务压身，才勉力做出个正经模样，他这一番说辞，王昌与刘集两人倒也觉得合乎情理，否则怎么会想要松快松快呢！

萧岚洺地位使然，倒也不用给什么人面子，直接一撂衣袍，坐了上位，桌上早已摆满了精致的吃食，从南北风味到飞禽走兽，花样繁多，精致非常，可萧岚洺只是兴趣缺缺的扫了两眼，并没有动筷。

见萧岚洺坐下，刘集赶紧上前亲自执壶，替萧岚洺斟了一杯酒，萧岚洺端起酒杯，抿了一口，“好酒，醇香清冽，带劲儿！”连眼睛都眯了起来了，又是一口，“自从王妃有孕，就闻不得这酒味儿，可馋死本王了，今日本王一定要尽兴！”

刘集与王昌两人见萧岚洺满意，方暗暗松了一口气，总算马屁没拍到马腿上！

刘集见萧岚洺已经喝上了，当下也不含糊，轻轻拍了拍手，就有丝竹声响起，他们所在的顶层，壕奢非常，占地也颇广，还有一个戏台，一个轻衫薄衣的女子抱着一把琵琶在戏台坐下，一口吴侬软语，伴着指尖的音符，倾泻而出，哀婉动人。此女眉目甚美，一张鹅蛋脸，皮肤白皙，端的是濯清涟而不妖。此等美貌，又有一把好嗓音，足以让所有的男人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起先刘集还忍不住去看萧岚洺的脸色，这个歌姬可是天津城首屈一指的人物，要听她一曲，多少富家子弟一掷千金却还不得。

这样的尤物，便是放在京城也排得上名号。就是不知萧岚洺，看不看得上眼？

萧岚洺靠在椅子上，闭眼倾听，手中摇晃着折扇跟着打拍子，听到兴头上，再来一口好酒，简直快活似神仙。可他全程却当自己没看到那个歌姬，更没有给刘集他们一个眼神。搞的刘集与王昌两人也不好去敬酒了，本来嘛，人家逍遥王就是来逍遥的，他们俩算哪个排面上的人，值得逍遥王应酬他们？

好在还有个常林，常林是也是有军职在身的将军，品级不低，又是个军中粗野莽夫，这靡靡之音他不感兴趣，就好个杯中之物，拉着刘集与王昌两人一顿喝。

此时房间里只有他们这一桌，有两个美貌的丫头在桌边服侍，戏台上的琵琶女已经唱罢，又换了几个腰肢纤细的舞女正在舞蹈，萧岚洺从始至终都没有理会刘王两人，只一心做个来寻乐的富贵闲人。

刘王两人只得打起所有的精力用在常林身上，常林要喝，他们也只得奉陪，别看两人是酒场常客，平时也是千杯不醉的主。可他们这点酒量放在常林面前就是小巫见大巫了，没过多久，常林就喝得这两个人晕晕乎乎，连说话都大着舌头了。

萧岚洺见时机差不多了，方才拨冗将眼神从戏台上分给了刘王两人，萧岚洺使了个眼色给常林，常林微微点头，开始和这两人聊了起来，这俩人早就喝蒙了，脑子转不过来，只得本能的实话实说。

说起这天津城里的商贾，王昌忍不住喋喋不休，“这些个外地来的，仗着自己腰包鼓，一个个的，都在老子面前充大爷，别以为老子就是好欺负的……”然后又是抱怨这家，又是抱怨那家，商场如战场，他们如今在同一个锅里抢饭吃，这关系，也就差个你死我活了，平日里见面还能绷着颜面演一出你好我好，现在借着酒劲，把心里的话都说了出来了。

萧岚洺自斟了一杯，一边品酒，一边听着这些酒后醉言，并没有一丝不耐烦。

“要我说，老天爷就是不公平！什么徽商晋商，都是做生意的，背地里谁不知道谁啊，凭什么他们就能高人一等！好像沾了这两个地方，商贾末流都要高贵几分一样！“

“还，还有！还有那个谭家，真不是个东西，别人做生意，专精一门，其他的就当个添头，就他们谭家！什么都要沾，什么都要做！天天闹出动静，吓唬谁呢！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真不知道他们哪儿来的这么大的胃口！当心噎死！”

王昌打了个酒嗝，说道谭家手脚并用的比划着，可见对谭家是积怨已深。

听到谭家，刘集也来了性质，大着舌头添补道:“谁说不是呢，这些日子，进城的车队，就数他们最多，回回都是满满当当的货物运进这天津城，竟是愣生生把其他大商贾给压了下去，秦家、柳家，哪个不是肥的流油的大商贾？接过竟然让一个谭家在天津冒出头来。真好，听说这海外遍地黄金，一船货物运出港，回来的就是一船黄金，要是我也能……要是我也能……”话还没说完，人就栽在桌上不省人事了。

萧岚洺听完两人的话，手指开始摩挲着折扇，天津商场的污糟事儿听了一晚上，这才听出一点有用的东西来。

谭家，谭家运了这么多货物进天津，动静大到根本瞒不住，可是从之前码头上市舶司的记载来看，他们并没有那么大的出货量，那这多余的货物去了哪儿呢？

萧岚洺很难不联想到那些晚上趁着夜色遮掩，装船出海的走私货！如果这谭家就是码头走私案的关键的话，那当初举荐谭家的俞恩正呢？他是只收了一些孝敬顺手而为，还是……萧岚洺想到那夜码头驻扎的士兵，还有那个伤了他一刀的络腮胡大汉，心中阴云密布。

“王爷。”见萧岚洺出神，放倒了王昌和刘集的常林放下手中酒杯，叫了萧岚洺一声。萧岚洺瞥了一眼趴在桌子上，鼾声震天响的王昌，说道：”这就趴下了？算了，咱们也回去吧。“

常林喝了一晚上的酒，此时却面不改色心不跳，听见萧岚洺说要回去，连忙拿起自己的佩剑站了起来。萧岚洺转着自己手上的折扇，慢悠悠地说道：“常林，本王先前有句话说错了。带着你还是很有用的，至少萧隶那厮就没你能喝。”

常林跟在萧岚洺身后走出房间，脸上露出一个微不可查，却又骄傲十足的笑容来。

一晃又是五日过去，这日码头上工，钱四打着赤膊，在工地上挥汗如雨。不远处的阴凉地，魏三大大咧咧地坐在一块石头上休息，周围的监工来来去去，就当没看见一样。偶尔还跟魏三搭上几句话，闲聊一会儿。

“三哥，这儿可以了。你看看，没事儿的话我就去干我的活了。”钱四放下手里的铁锹，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对魏三说道。

魏三听到钱四的话，慢悠悠地走了过来，看了看，“行，干得不错。老四，你很不错。”钱四笑的一脸憨厚，“三哥别夸我了，我是个粗人，也就剩这一膀子力气。我还有活儿呢，就先回去了。你有事儿让人来叫我啊！”

钱四扛着自己的铁锹就要走，魏三连忙拉住他，“诶，我话还没说完呢。你小子跑什么跑。先别去干活，三哥有事儿跟你说。”

“三哥，我真的还有活儿呢。你先让我回去把活干了，不然监工要……”钱四一脸为难，魏三笑道：”监工？你过来帮我干了这么久的活，你看哪个监工找你了？让你留下你就留下，有你三哥在，还缺不了你那点工时！“

钱四一想，的确他从自己的地方离开这么久，那些满工地溜达的监工都跟没发现一样，“行，三哥你说。有啥事儿你只管吩咐。”

魏三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会儿钱四，问道：“老四，你之前想在码头上找活干，三哥不是推荐你去王家了吗？怎么样啊？”

钱四一脸感激地说道：“去了去了！多谢三哥！我正想着领了工钱就来请三哥吃酒！王家工钱给的豪气，一单足有三个大钱！”

魏三可看不上这几个铜钱，他关注的是别的东西。这个钱四他也观察了好几天了，身板结实，人也老实。据说家里就一个瞎了眼的老娘，如今让媳妇儿照顾着。他出来服役一个是没办法的事情，二一个就是想趁着天津开海禁，好好卖卖力气赚点银钱。

“行了，你那两个钱还是自己留着吧。老四，我问你。想赚大钱不？”魏三压低了声音对钱四说道，钱四连连点头，“三哥你这说的，谁不想赚大钱？可我这种只会卖力气的粗人，上哪儿赚什么大钱去。我就想着以后再去找个卸货的角力活，我不怕累，多干一点是一点。”

魏三不屑的笑了，“你再找个卸货的货，一单下来能赚多少？有四个大钱我都算你走了大运。三哥这儿有个活，一单下来足有这个数。”魏三悄悄地朝钱四翻了翻手掌，神秘兮兮地说道：“干完就结钱，绝对不拖。”

钱四看着魏三比划的手势，整个人都傻了。过了一会儿，他咽了咽口水，摇头道：“不不不，三哥，我家里还有婆娘老母，我……我……我不能干伤天害理的事情啊！三哥，你……我，我一直是尊重你的啊三哥！”

“蠢货！想什么呢！谁让你伤天害理了！”魏三见钱四竟然想岔了，顿时又好气又好笑，“老子找你搬货！你就说吧，干还是不干！”

钱四一听，想了想，问道：“搬货？只搬货？可，可搬货哪里给得到这个数……”

“那是有钱的大老爷的事，你甭操心。反正绝对少不了你的！你就说吧，干不干。不干三哥我就去找别人。这么好的差事，多的是人强迫头！要不是看你识相，你以为三哥非要找你不可？”魏三说道，见钱四还有些犹豫，魏三撇撇嘴，作势要走。

“三哥！”钱四扑上去，拉住魏三的手，“当真这个数？”魏三不耐烦道：“老子用得着骗你？只多不少！”钱四又咽了一下口水，“就，就搬货？”魏三点点头，钱四想了想，脸上犹豫了一会儿，然后看着魏三，重重地点头道：“干！三哥你说怎么干，我就怎么干！”